雖然決定掌握自己的命運,然而和龐大的南梁帝國比起來,侯景帶領的八百殘兵實在不夠看。
在命運的十字路口,第一個機會向他們伸出了手:南梁屬地壽陽城附近,有一個叫馬頭戍的地方。此地的主帥劉神茂出身世家,他和上司韋黯關系很不好,整天想著使絆子。
侯景的敗軍路過馬頭戌時,他覺得來了機會,連夜騎馬趕到侯景面前。侯景望著長相頗有幾分像老鼠的劉神茂,淡淡問:“你所來為了何事?”劉神茂笑得十分諂媚:“將軍此行可有休整軍隊之地?下官知道一處不錯的地方,特邀請將軍前往。”侯景沒有接話,隻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劉神茂清了清嗓子,指著軍事地圖說:“將軍請看,壽陽城離此處不遠,這裡城池險要堅固,監州韋黯又是個沒用的。您如果將軍隊駐扎在近郊,他一定會去迎接您,這個時候,趁機把他抓起來,就能佔了壽陽城。將軍得手之後,再慢慢向朝廷解釋,朝廷高興您南歸,一定不會責怪您。”
侯景不動聲色,隻道:“我對朝廷忠心耿耿,如此強佔城池,恐怕不合適。”
劉神茂著急了,他靠近侯景一步,壓低聲音說:“將軍可是不信任我?實不相瞞,韋黯是我上司,我與他素來不合,此次向將軍獻計,雖有報私仇的原因在其中,更重要的是,家父與淮南、江南世家交好,如今皇上屢屢推行新政削弱世家權力,大家早已心生不滿之意,將軍如果去了壽陽,大家都會支持的。”
侯景眼中精光乍現,從劉神茂的話中,他聽出了太多其他的可能性。淮南、江南世家自晉朝起就屹立不倒,梁武帝想要集中中央權力,一定會觸動這些超級大集團內部的利益,引發他們的不滿。自己如果真如劉神茂所說成功拿下壽陽,可以徐徐利用兩邊的矛盾發展自己的勢力。
思及此,他朗聲大笑,一把拉住劉神茂,“大人真是上天派給我的指路人。”
侯景驅兵趕到壽陽時,韋黯並沒有像大家預想的一樣出城門迎接,而是披甲登城,一副戒備之態。侯景喚來劉神茂道:“大人看此時應如何應對?”劉神茂道:“將軍明鑒,韋黯這個人生性懦弱,也沒什麽才智,將軍可派人去遊說他主動開城門。”
侯景點了豫州司馬徐思玉的名字,楚朝露慢慢起身道:“我也一起去罷。”自從下決心跟隨侯景一條路走到黑,楚朝露的生活仿佛找到了目標,整個人變得積極了很多。
她和侯景的關系也維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將感情上的糾葛放在一邊,他們更像是上下級的關系,他布置任務,她執行任務,他們朝著共同的方向前進。
至於感情麽,楚朝露逐漸將他和記憶中的廣墨哥哥區分開來,而侯景,也漸漸接受了她和謝寧歌不是一個人的事實。少了這樣一層“替身”的情感因素,兩人又忙於正事,之間的曖昧氣氛淡了不少。
楚朝露對這樣的現狀十分滿意,她雖是一個多情的人,但現在並不是很想戀愛,生存壓力是一個方面,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每每午夜夢回,清辭的身影總在她眼前揮之不去。也許要花很長時間走出這段失敗的感情罷。
侯景看著主動請纓的楚朝露,眸子裡微微有些暖色,但依然搖頭道:“這是小事,你久病未愈,夜間風寒,還是不要去了。”楚朝露微微一笑:“不礙事,我就是去看看。”
入夜的風很涼,楚朝露披了厚厚的鬥篷,和徐思玉一起,
進入壽陽城。徐思玉是侯景最信得過的手下之一,也是外交辭令玩兒得很轉的一個高級謀士了。他是一個面白有須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老實敦厚的樣子,肚子裡的鬼主意卻不少。 因為楚朝露在軍中地位特殊,徐思玉待她也甚為客氣。壽陽城門雖然有士兵把守,但守衛卻很松懈,只是塞了些錢就放了行,楚朝露留心觀察士兵們懶洋洋的狀態,暗歎南梁的軍隊實在不怎麽樣。
監州府上,韋黯正對著一本書發呆。對於侯景在城門外駐扎,他感到頗為兩難: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場叛亂的前奏,但要他撕破臉,與對方痛痛快快打一場,又覺得有些不敢。“不知聖上對那個侯景究竟是個什麽態度。”他小聲嘀咕說。
窗外卻有人回應道:“聖上對侯將軍,自然是十分信任了。”
“誰?”韋黯抽出佩劍,警覺道。“大人不必驚慌,我們是侯將軍派過來的人。”徐思玉不請自入,推開了韋黯的房門。楚朝露壓低了鬥篷,站在他身後並沒有開口。韋黯一看來人,猶疑著把劍送回了劍鞘。
“壽陽是個小地方,恐怕不適合河南王駐扎,下官想問問河南王, 打算何時離去?”韋黯居然有幾分硬氣,上來就把話挑明了,不過他說話看似鏗鏘,一隻手卻始終按在劍柄上,還微微有些抖動,想必內心是很有幾分害怕的。
徐思玉摸著胡子,老謀深算地一笑,“大人這是哪裡的話?想必大人也知道,我們將軍剛與東魏十萬大軍交戰,戰事十分激烈,如今想借壽陽休整一段時間。將軍最初舉十三州歸順南梁時,聖上十分高興,不僅親自冊封將軍,還說將軍是南梁貴客,須以禮待之。我素知南梁一向最重視禮節,為何對客人如此防備輕慢?”
韋黯內心驚疑不定,梁武帝一直將侯景的歸順看作是一統中原的好時機,如今自己若是此次公然拒絕他們進城,先撕破了這層臉皮,激得侯景鬧起來,後果確實不可預知。
韋黯面色變幻不定,楚朝露看了,上前一步,掏出準備好的佔卜道具:“大人若拿不定主意,不如問問上天的意思。”
“你是何人?”韋黯看著楚朝露,疑道。“這是上清派的高人,之前我軍與東魏對戰時,曾請動天兵天將助陣,大人想必應該有所耳聞了。”韋黯也算出身世家,從晉朝開始,那些大家族們就對修仙問道之術有種迷之崇拜,所以徐思玉的話一說完,韋黯看楚朝露的眼神也恭敬了幾分:“不知仙姑身份,在下冒犯了。”
楚朝露演世外高人也是很輕車熟路了,莫測高深地一笑,擺擺手道:“無妨。”說著拿出一枚銅錢,“大人心中有疑慮,不如讓上天給個明示。銅錢有兩面,正,為開城門,反,為閉門不出,大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