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露回去,將蕭正德的事情與侯景細細說了,侯景也覺得此人值得大做文章。“我下月要去建康一趟,”楚朝露道,“一方面去參加謝家的生日宴,一方面,也去接觸一下蕭正德。”
侯景點頭:“寧歌……”他深深看一眼楚朝露,“你此番回家,萬事小心。”楚朝露在內心翻了個白眼,這是提醒自己不要露陷了。“關於謝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給我講講唄?”
三日後,楚朝露滿腦子裝著謝家的資料,帶著打點京中要員的金銀財寶,在一隊人馬的護送下,暈暈乎乎地上路了。
她深吸一口氣,望著建康所在的方向,謝寧歌,我替你回家了。
距離上次圍觀皇帝出家已經有近一年時間,楚朝露再次踏入了南梁都城建康。上次,還是和櫻桃、虎頭他們一起,輕松自在看皇帝出家,這次居然帶了這麽重的任務回來。
思及此,青袍法師的身影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楚朝露有些出神地想,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又怎麽樣了呢?
茅山。清辭已經閉關了三個月,每每要提升現有修為,更上一層樓時,那惱人的心魔總會出來干擾。心不靜,意難平,修為很難提升。
他突然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挫折與煩悶。從小出身世家,五歲拜入上清派,修道二十年來,他一直心靜如水,就算是二十歲那年中了清音的設計,走上黃赤之道,他也將其視為一種修道方式,心志從未有過動搖,直到遇見她。
那個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常有驚人之舉的女子,或許才是自己的劫數。
輕輕閉上眼,他能想起她的每一個模樣:初次見面時,她頂著一臉大濃妝對他拋媚眼。
在同泰寺內,她靈動狡黠地問自己什麽是蝴蝶效應?
在侯景軍營中,他看到她躲在角落大哭,會覺得心疼。
長安月下雙方互訴衷腸,又成了最美好的回憶。
她沒有任何道術修為,知道他身處險境,就貿然來救,隨後又突然翻臉離開……
清辭心下一動,楚朝露前後態度轉變太快,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被自己忽略了呢?想到那日他們在戰場上重逢,她看到他的瞬間分明是狂喜的表情,為何又硬下心腸說自己已經訂婚呢?不對勁。
細細想一想,楚朝露確實有很多矛盾的地方,真想,快點出關,去問一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用問了,”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嗤笑:“你自己心中也清楚,你們本來就不適合。”清辭冷冷道:“閉嘴。”
精分版的清辭不為所動,繼續說,“我看你被感情衝昏了頭腦,人也變蠢了。你修道,她入世,你求長生,她求生存,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若悟道,得了長生,而她卻在你身邊一日一日地衰老,哪個女人受得了?”
正常版清辭:“她亦是我上清派弟子,本也是同道中人。”
精分版清辭:“別自欺欺人了,她的靈體來自另一個世界,能與肉身相容已是不易,再想求修行道術,是不可能了。我看,你不如棄了一身修為,去找她,做一對平凡快活的夫妻,不也很好?”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誘惑,清辭一時被蠱惑,心中竟真的生出了棄道的念頭。正在動搖之時,靈台突然一點清明,他回過神來,冷笑說:“魔物,差點著了你的道,如我棄了一身修為,自然沒有辦法再壓製你,到時候你就會將我吞噬,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
見他醒悟過來,
心魔隻好再次縮到角落:“那你我就這麽耗下去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總有一天,我會吞了你。”清辭不語,強壓下心頭的浮躁之意,繼續入定修行。 山門外,一襲烏衣的清音徘徊不去,“師兄,你還不肯放棄那個冒牌貨麽?”她臉上湧上一抹恨色,“總得想個法子,將她除去……”
“阿嚏!”建康城外,楚朝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同行的侍女笑道:“定是姑娘家裡人在念著姑娘了。”
楚朝露勉強一笑,近鄉情怯,對於她這個冒牌貨來說,回趟家,比考個試還難,萬一露出馬腳,連補救的機會也沒有了。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後世這首連小孩子都能背誦的詩裡,暗藏了王謝兩個頂級士族門閥的輝煌歷史。
過了朱雀橋,便可看見一個寬闊的巷子,此時正是黃昏時分,夕陽斜斜從巷子口照出來,灑在一水的高門大戶上,大門口的一對石獅子仿佛活了一般,看起來格外活靈活現。這便到了。
楚朝露深吸一口氣,下馬,緩緩向一扇朱紅色的大門走近。
大門已開,一灰衣管事帶著一排小仆,正恭敬地半彎著腰,迎接她的到來。看著這氣派,楚朝露暗暗感歎,早知道謝寧歌家世這麽好,自己還東奔西跑個什麽?直接回家當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閨秀多好!
“阿姐,你終於回來了!”謝麟從大門中飛奔而出,一如既往地熱情。楚朝露笑著拍拍他的頭,作為一個弟控,她也很喜歡這個單純的熱血少年。
灰衣管家姓鄭,是府上的老人兒,他恰到好處地插話道:“大小姐可算回來了,老爺夫人都盼著呢, 少爺也念叨好幾天了。”楚朝露點頭微笑:“我也念著大家呢,鄭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精神!”
鄭管家呵呵一笑,在楚朝露身後邁入了朱紅大門。楚朝露進了門,只見亭台樓閣飛立,奇石假山精致,綠竹鮮花繁茂,好一派大宅門的氣勢。“大小姐常住的院子已經收拾好了,老爺在正廳會客,大小姐可以先歇一歇,晚一點過去。”
謝寧歌住的小院叫做“疏影軒”,院子裡種滿了白梅,此時正是梅花盛開的季節,還沒入內,就聞到一種清幽的暗香,讓人十分舒爽。
楚朝露進了屋,發覺謝寧歌的閨房十分素淨,沒有閨中小姐常擺的小玩意兒,只在書桌上擺了一對青釉蓮瓣紋的花瓶,瓶裡裝著新摘的白梅,白色陪著天青色,清清爽爽。
另外牆上掛了一幅山水寫意畫,提了兩行字:“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很有些出塵的意思了。
正在打量房間陳設,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兩個丫鬟進屋,行了禮,說要服侍小姐梳洗。
楚朝露想著,謝寧歌六歲就離了家,估計跟這幾個丫鬟的關系也一般,所以也沒有流露出特別的親熱之色,只是淡淡笑了笑,坐在了妝鏡前。
這兩個丫鬟一個叫橙黃,一個叫橘綠,均是十三四歲的年紀,此刻橙黃幫著謝寧歌梳頭,橘綠在一旁幫著挑首飾。
兩個丫鬟訓練有素,手腳麻利,不到一小時,楚朝露就變了一副模樣:桃花妝,飛雲髻,綠羅裙,金步搖。巧笑嫣然,黛眉彎彎。楚朝露扶著臉,露出一個大家閨秀的招牌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