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傳到寧歌父親這一代，已經露出了頹勢。這一代，共有兩房。長房謝駿，最高做到了光祿大夫，不過前陣子得罪了寵臣朱異，如今賦閑在家。

　　二房謝馳，也就是寧歌的父親，是個典型的“二世祖”，眼高於頂，沒什麽本事，在建康城裡領了個虛職，每天最大的樂趣是清談會客，吟詩作賦。楚朝露梳好妝，等了好一會，掌燈時分才有書童過來，請她去見見這個“父親”。

　　謝馳四十來歲的模樣，面白須少，耷拉著眼睛，一副沒什麽精神的樣子。楚朝露進書房時，他正在臨摹一副畫，書童通報了信息，他也只是嗯了一聲，連眼睛也不抬。

　　楚朝露有些摸不準深淺，遂在一旁屏氣斂聲地站了，約半個多時辰，謝馳的臨摹才告一段落，他回頭淡淡看一眼楚朝露:“你來看看為父這幅畫怎麽樣。”楚朝露定睛一看，似乎是顧愷之的《斫琴圖》。

　　在現代，她曾和一個愛好收藏的小開交往過一陣，記得那個小開十分喜愛收藏古典字畫，尤其愛收顧愷之的作品。“秀骨清像，春蠶吐絲”，她回憶起小開對顧愷之畫作的評價，脫口而出。謝馳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他點點頭，“出去幾年，眼力倒是有了些長進。”

　　謝馳的目光又在畫上流連了好一會兒，才正眼看著楚朝露，問道:“我聽麟兒說，你現在在侯景那裡做事?”楚朝露聽他語氣有些不悅，只是謹慎回答一聲“是，”也不多言。

　　謝馳輕輕哼一聲，“胡鬧，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跟著一幫北方流亡的兵痞混在一起，像什麽樣！”

　　楚朝露抬頭，小小激將了他一下:“父親，我素來認為你的見識高於一般人，這次你卻是看走了眼。”

　　謝馳虛白的臉上湧現一絲怒意，“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麽看走了眼?”

　　在回謝家前，楚朝露細細做了很多功課，結合謝馳默許謝麟參軍、默許謝寧歌出門遊歷等一系列行為來看，她判定謝馳應該是一個“沉湎於過去好時光的人”，他軟弱，無力承擔振興門楣的責任，但他骨子裡又有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總是幻想著有朝一日，謝家能重新輝煌起來，所以他在兒女身上寄托了很大的期望，也給予他們相對的自由。

　　眼下看來，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她直視著謝馳的眼睛:“父親想一想，侯景只有八百人，憑什麽能在壽陽立足?因為，他的背後有淮南世家的支持。父親再想一想，為什麽氏族們願意支持他?”楚朝露把問題拋給了謝馳。

　　畢竟她正做的事情，是叛逆謀反，現在絕對不適合全盤托出，但糊弄謝馳這樣優柔寡斷的人，只需要告訴他，有很多氏族都站在了侯景背後，如果謝家不有所表示，以後一定會吃虧就夠了。

　　果然，謝馳的臉色變幻不定，沒有繼續再追究下去的意思，他換了個話題，“此事再議，如果侯景確實有前途，你推薦麟兒過去就是，你一個姑娘家，怎能一直混在軍營中?其他的事情，你母親會去找你。我還要畫畫兒，你告訴管家，把飯送到這裡來罷。”

　　楚朝露默默退下，想著謝馳說的“你母親會去找你，”算一算，謝寧歌今年應該有十七歲了，正是“待字閨中”的年紀，繼母要跟她談的，十有八九就是婚事了。

　　輕輕歎一口氣，這麽年輕就要嫁人，還是嫁入高門大院，庭院深深，春閨寂寞，要跟很多女人爭寵一個男人，不好不好，實在不喜歡。

　　晚飯時分，謝寧歌的繼母孫氏才姍姍來遲，

她是個臉盤圓潤，雙眼狹長的婦人，看人時，總帶著那麽一點探究的意思，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她拉著楚朝露的手，親熱地笑道:“可算是把我們這個神仙似的大小姐盼回來了，你六歲跟華陽隱居去了茅山，十六歲回來沒幾日就走了，娘都沒好好看過你，一轉眼，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楚朝露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面上卻比她還實在一百倍:“我也甚是掛念母親，聽說母親前陣子著了風寒，如今可大好了?我這裡煉了好些補氣養顏的丹藥，一會給母親送些過去。”

　　孫氏笑的一臉慈愛，“已經大好了，不勞姑娘費心。有一件事，姑娘應該上心才是，你今年已經十七，謝家幾個同齡的女兒都已經定了親，你因為自幼修道，不養在身邊，也是為娘的疏忽，居然把這件大事給耽擱下來。為娘已經挑了好幾家青年才俊……”

　　“娘，”楚朝露還沒出聲， 一旁的謝麟先不耐煩了:“阿姐才回來，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吃個飯，你急什麽?再說我阿姐這麽好，建康城內的那些紈絝子弟，我看一個也配得上她。”

　　“小孩子不要胡說，”孫氏沉了臉教訓謝麟:“娘這都是為了你姐姐好，這個年齡還不定親事，會被人笑話的！”雖然是訓著謝麟，眼睛卻不住往楚朝露臉上瞟，想必這話也是另有所指了。

　　楚朝露隻作不知，埋頭吃飯，吃完了，放下筷子，客客氣氣對孫氏道:“辛苦母親替女兒操心了。不過女兒的師父華陽隱居，曾替女兒算過一掛，說女兒今生有道緣，還是一心修道比較好。”

　　孫氏的眼珠滴溜溜一轉，“你師父是方外之人，不食人間煙火，但乖女兒聽娘一句勸，咱們女人家，還是踏踏實實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的好，那些個什麽修道啊，打仗啊，都是男人的事，你說是不是?”

　　楚朝露只是一笑，並不答話。孫氏有些訕訕地，又不願意冷場，隻好繼續笑道:“過些日子王家三小姐生辰，邀了建康全城的名門閨秀，姑娘也去多結交一些閨中姐妹罷。”

　　大型相親會嗎?姐姐我這次回來有重要任務在身，誰有空去參加那種無聊社交，正想著找個什麽理由拒絕，又聽孫氏絮絮叨叨道:“王家大小姐，如今已是臨賀郡王的正室，此次三小姐芳辰，她也會去，還放出話來，要幫臨賀郡王選一個側室呢……”

　　臨賀郡王，楚朝露眼睛一亮，不就是蕭正德嗎?本來還考慮用什麽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去見一見蕭正德，這不正是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