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色的小點艱難在白茫茫的雪地裡往前挪。古時的夜晚沒有燈光,所以楚朝露拉了拉身上單薄的衣服,哆哆嗦嗦想著,慧光珠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啊,在北齊,明明是夏天,沒道理往南走會碰到大雪啊~況且,不是說送我去都城麽,這裡明明一荒郊野地……唉,這個小櫻桃,法術果然不過關。
月光顯得特別亮。此時它斜掛在天邊,正如一隻不懷好意的獨眼,嘲諷地看著雪地裡唯一的活物。
刻骨的寒冷與孤寂壓得她喘不過氣,眼前越來越模糊,楚朝露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想自己去年二月份在東北拍戲,穿著單衣就往水裡跳,絕對比現在冷的厲害;還有那次六月酷熱的時候,穿著厚厚的清宮裝在烈日下一站一小時,自己不都挺過來了嘛~堅強堅強,上天既然給了第二次生命,自己可要抓緊了。
星點橙光如豆,在整片整片的白雪裡顯得格外溫暖奪目。渙散的神志被希望之火重新凝聚,楚朝露鼓起最後的力氣朝有燈的地方挪過去。近了近了,她幾乎可以觸及到那微弱的溫暖,耳邊還傳來規律的敲打木魚的聲音,似乎是間小廟。最後的幾米路,楚朝露是爬著靠近的。
紅腫的手拍打在漆木大門上,她在暈過去的最後一刻,模模糊糊地瞥見了匾額上三個大字:“素心庵。”
楚朝露沉溺在夢裡不願醒來。彼時的她十三四歲的年紀,正穿著一件毛茸茸的雪白外套,圍著爐火幫母親整理打毛衣要用的線。“露露也不小了,想過以後幹什麽沒有?”母親的臉被火光印著,輪廓更加柔和。“嗯…想去當演員。”
“不可以!”母親的神色突然變得可怕,眼睛裡要噴出火來,“不可以做那個下賤職業!你忘記了?你爸爸就是跟一個三流戲子跑了!”畫面又忽然換了,母親仰面躺在地上,臉色青灰,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紙……
“媽!”楚朝露一下子坐起身,冷汗涔涔,心裡一陣酸楚。那些原本以為淡去了的過往,自己竟記得如此真切……濃濃的脂粉味充斥了整個房間。一張婦人的臉孔被放大好幾倍,變了形般地在跟前晃來晃去。
“媽?”那個肥胖婦人格格一笑,臉上裹著的香粉簌簌掉落,“這裡我就是你媽!”楚朝露一時摸不清狀況,怔怔看著她。那婦人捏捏她臉頰:“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我三娘從來不做賠本生意,這幾日為了看你的病,那銀子使得流水一般,如今你大好了,也該替媽賺錢了!”
賺錢?!楚朝露環視一周陳設,這裡絕對不是什麽“素心庵”!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冷靜問道:“這是哪裡?我明明記得自己去的是‘素心庵’。”
胖婦人從腋下抽出香帕,掩住嘴呵呵笑了幾聲,白花花的贅肉跟著一抖一抖:“我的小娘子,這兒可是男人們的逍遙窩,那‘素心庵,’把你賣到這兒來啦!”說著在懷裡摸索一陣,掏出一張薄薄的紙在楚朝露眼前一揚,“喏,這是賣身契,你可看好了!”
不是吧?尼姑庵會和青樓相互勾結?!楚朝露扶住額角,險些再次暈過去:蒼天啊,大地啊,這第二次生命,真是精彩不斷!我,我怎麽活啊……正哀怨著,那婦人捏捏她的臉,手帕一搖,汗水和香粉的混合氣味將楚朝露的最後一絲軟弱情緒消滅個精光,“我說小娘子啊,你也別多想了,在這兒,隻要你乖乖聽話,我三娘不會虧待你!”
“嗯。”楚朝露的臉上迅速浮現一個乖巧的、淒楚的笑意,
“媽媽你放心,這也是我的命,怨不得人的。”那老鴇可能從來沒見過這麽快轉變思想觀念的姑娘,聽了這話竟反應不過來,半晌才在臉上重新堆出肥膩膩的笑容,一把將她攬在懷裡,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楚朝露嗯嗯啊啊地應付著,心下算盤打得飛快,從這鴇母的打扮和房間的布置來看,這妓院的格調肯定不高,碰到風流佳公子和富商大賈的可能性都不大~那自己是絕對不能久留的,如今隻好先裝出一副乖順的模樣,等那鴇母放松了警惕,再伺機逃跑。
鴇母的談話已經接近尾聲,末了,肥肥的手掌在自己腿上一拍,“總之,你先跟著瑞雪去學學怎麽待人接物,再過十幾天,等月末開了春兒,就是我女兒大好的日子了!”楚朝露心裡一陣惡寒,臉上偏偏擺出天真的神氣:“媽媽,這幾日病的我有些糊塗,如今是什麽年月,咱們這是在哪兒呀?”
鴇母笑道:“哎呦,乖女嘴真甜,如今是大同二年,咱們這可是梁國最繁華的建康城啊!”
時間不對。櫻桃說送自己去陳國,這裡卻是梁朝。楚朝露仿佛又看到那個法師飄然轉身,揚起惡意的微笑:“姑娘記好了,此時為天保元年,這裡是北齊都城鄴城。”難道慧光珠不僅能完成空間的轉移,還可以操控時間?那自己有沒有機會回現代啊???
身為古代的女人,由於沒有獨立的人格地位,生活是十分悲慘的。而在古代女人中,還有兩種身份境遇更為淒涼:嬪妃和JI女。前者是和無數女人哄搶一個丈夫,表面風光無限,實則步步為營,孤枕難眠;後者是一個人長期被無數男人玩弄蹂躪,表面風情萬種,實則韶華易逝,獨吞苦果。偏偏這兩種身份,都被楚朝露攤上了。所幸,那妃子是不得寵的,而JI女,還沒有正式接客。
“看到客人,要拿出你們手中的團扇,像這樣,半遮住臉,單露眼睛在外面,盈盈一笑。同時,記得拿出手帕,輕輕衝他們揮舞。”這妓院的規模絕對比想象中大,還能專門騰出大屋子,聘請調情顧問訓練新手。
楚朝露移著小碎步想完這一切,正好走到門前。她低了眉眼,捏著怯怯的聲音道:“媽媽讓我現在過來。可是打擾到姐妹們了?”“不礙事,快坐那邊去。”調情顧問的聲音嬌柔婉轉,聽起來還有些耳熟。
楚朝露抬了頭,只見這位顧問鳳目含春,唇邊帶笑――這位姐姐,原來是老熟人啊!現在的“薛愛妃”看起來比初見時還稚嫩幾分,俗氣的脂粉也掩不住絢麗的光華。楚朝露估計了她的年齡,心裡更加確定,慧光珠確有倒流時光的本事。
一連幾日,楚朝露乖順得很,學藝打雜,手腳十分勤快,老鴇的戒心也慢慢淡了。此時的薛愛妃還是個藝名“瑞雪”的煙花女子,因生得好,性子又和順,被鴇母捧成了頭牌,除了夜夜接客,閑時還要訓練新手。這兩個洞察世故的女子相處得多了,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這家青樓才開不久,名頭還不響,老鴇又極小氣,全樓少有粗使的丫環,平日裡都是地位低的姑娘伺候地位高的,連采買什麽的活兒也由姑娘們去辦,還美其名曰,多走動走動才能提高青樓的聲名。楚朝露被盯得很緊,從來沒機會上街,眼看離月末越來越近,自己卻連附近的基本情況都沒摸清楚,想要逃跑,真是比登天還難。
待在這裡幾天,最大的收獲就是弄清了南北朝紀年方式,她算來算去,自己最初穿越到北齊,大約是公元550年,如今被送回到的什麽天保元年,也就是公元547年。
這日,她正和幾個新來的姑娘磕牙套取信息,見鴇母領著瑞雪站在門口。瑞雪提著籃子,披著鬥篷,看樣子是要出門。楚朝露忙粘上去,一把奪過籃子,嬌笑道:“媽媽可是要姐姐出門?我閑來無事,正好一起去,咱們姐妹兩個,也好有個幫襯。”
老鴇明顯是不放心她出去,嘴上卻說得好聽:“哎呦,一下子把咱樓的兩朵花都放了出去,要是碰見個輕薄子弟受了氣,媽媽可要心疼呐!”楚朝露心裡暗罵好狡猾的老狐狸,在你這地兒什麽下三濫沒見過,面上卻輕輕一撇小嘴兒,撒嬌道:“我倒是要看看哪個大膽的,敢拆媽媽的招牌?我和姐姐一起,再帶上健壯家丁,媽媽你就放心罷!”
鴇母還要多言,瑞雪輕輕笑道:“秋麗(忘了介紹,這是鴇母給楚朝露取的惡俗藝名)妹子快要登台了,這幾日跟著我采買些東西,也不多余。”
如此一來,鴇母隻有點頭的份兒,她叫來家丁,惡聲惡氣道:“把姑娘護好了,要是出了岔子,仔細你的皮!”這話明擺著威脅自己,楚朝露隻作不知,仍笑得一臉乖巧:“前些日子看媽媽的脂粉要用完了,這次可要采買些回來?”
出了院子,瑞雪方吩咐家丁道:“咱們姐妹要說些體己話,你在後面跟著,別靠得太近了。”那家丁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後面去了。瑞雪這才回頭,對楚朝露輕快一笑:“這些日子,可把你悶壞了吧?”楚朝露一臉天真地點點頭,笑道:“方才多謝姐姐幫著說話呢!”
瑞雪披一件大紅敞口鬥篷,足下蹬一雙如今最時髦的高底繡花黑靴,更顯得身段高挑,氣質華貴。楚朝露出門急了,單著一件桃紅鑲邊小襖兒,下配一條天青色紗紋雙裙,也襯得膚白如雪,明豔動人。
兩人施施然走在大街上,身後又跟著家丁,那派頭,還真像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行。楚朝露用心記路,瑞雪連問了幾次話都反應遲鈍。她似乎看出了什麽,歎了口氣,在楚朝露面前撩開衣袖,道:“妹子,你看。”瑩白如玉的小臂上,橫著一道暗紅的醜陋的疤痕。
楚朝露一驚,“這是怎麽弄的?”瑞雪頗有深意地看著她,輕聲道:“我十一歲被賣入青樓,開始尋著機會就跑,逃了又被賣,這傷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望著女子隱忍的面孔,楚朝露心下淒然,想到她以後的命運,更是難過。“那姐姐,你就打算這麽認了?”“那倒也不是。如今我算看明白了,想早日脫身,定要留心結識權貴。若是被那個大官人看中了,就算隻是個妾,也比這樣強。”楚朝露頓住了腳步,瑞雪沒有察覺,慢慢走在前面。
風雪中,那個紅衣女子纖細的,滿載憂愁又美麗傾城的背影就這麽長久地留在了她的記憶中,如同薄褪了顏色的畫卷,或者失了調子的歌謠。
和瑞雪的對話更增加了楚朝露逃跑的決心,她不是舊式的女子,也不是童話裡的公主,賠上自己的愛情和青春,單等著男人拯救。初入娛樂圈的時候,她也想過靠知名導演出頭,還為此吃了不少悶虧。
後來日子久了,才慢慢發現那個圈子的真理,“鐵打的導演,流水的紅顏,”除了自己掙扎出頭,沒有人永遠挺你。趁著和瑞雪去藥鋪的機會,她偷偷買了些迷藥。瑞雪顯然是發覺了,卻什麽也沒說,隻是斜過身子,替她擋住了後面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