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從脖子上解下一枚純黑的小珠子,放在楚朝露手上:“姐姐,宮內設了很厲害的禁咒,我隻能在有限的范圍內活動,你要是碰到什麽危險,就拿這個出來默念我的名字,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楚朝露笑著收了,雖知櫻桃這點道行靠不住,還是有些感動~她摸了摸櫻桃柔軟的小黃毛,叮囑道:“這宮裡既然有符咒,你也不要停留太久,來去的時候需小心些。”
小狸貓歡喜得在她面前旋了個圈兒,噗的一聲化作一陣黑煙散了。僅存的溫暖離開,楚朝露今天第N次歎氣,憑什麽別的女主一穿回來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己不但穿到這兵荒馬亂的南北朝,還攤上個變態君主,天不救命,隻好自救了。
黃昏時分,總算來了一排宮女。其中有五六個都是十五六歲的妙齡,本是最鮮活美麗的年紀,在宮中被摧殘得久了,各個變得面目僵硬,眼神混沌。再看唯一一個老嬤嬤,完全是個帶了面具的人偶,楚朝露看著,生出些悲哀,這個深宮,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能久留的。
宮女們默不作聲地服侍楚朝露換上華服金釵,楚朝露信奉少說少錯的真理,也是一言不發。當年在化妝間一待就是三四個小時,所以楚朝露應對這些繁瑣程序十分自如,還趁做髮型的時候闔上眼,微微養神。
正要神遊太虛之時,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謝婕妤妝成,請隨老奴這邊請。”
婕妤,這個後妃的地位不高啊,楚朝露輕輕提起裙擺,衝那個老嬤嬤矜持一笑:“有勞這位嬤嬤了。”老嬤嬤這才抬起眼,眼神竟出奇的銳利,半掃過楚朝露的臉,啞然道:“不敢當。”
長裙曳地,織紋錦屢款款拍打地面。一眼望去,這長長的走道竟看不到盡頭。楚朝露一面留心環境,一面暗自舒緩情緒,不緊張不緊張,我一大明星什麽大場面沒見過,紅地毯都不知道走過多少回了。憑這張臉蛋再加上先進幾千年的生存經驗,對付什麽男人都夠用了~
招牌式的嫵媚笑容掛在臉上,楚朝露蓮步輕移,還沒有踏入大殿,就見一把鋸子從大殿飛出,迎面砸來。楚朝露反應極快,閃身避過,卻聽身後一聲哀號,可能是哪個宮女被誤傷了。她驚出一身冷汗,腳沒站穩就拜倒在地,姿態嬌弱,聲音裡帶了盈盈的顫:“皇上息怒,臣妾來遲了。”
明黃的高靴離楚朝露的眼睛隻有幾厘米的距離,楚朝露生怕這個變態君主一時興起衝自己眼睛狠命一踢~完了完了,這真是個沒有人權的地方……
正緊張著,那靴子移遠了幾步,高洋刺耳的笑聲再次摧殘她脆弱的神經:“嘻,愛妃你怕個什麽,朕沒生你氣,快進去給我坐好。”
楚朝露謝了恩,緩緩抬頭給了他一個梨花帶雨的完美笑容,放軟聲音道:“皇上隆恩。”強烈催眠自己沒有聞到身後的血腥味,沒有聽到侍衛拖曳屍體的聲音,楚朝露繼續保持笑容,止不住腳下的顫抖,踏入大殿。鎮定鎮定,就當是在拍戲,一切都是假的~
大殿上已坐了若乾妃嬪,人人自危,張張嬌媚的臉孔下都是掩飾不住的恐懼,一時氣氛凝重。楚朝露暗叫不妙,尋思再不打破僵局,那個變態又要發狂,忽聽大殿外傳來輕輕一笑,如寒冬射進的第一縷朝陽,籠罩在大殿上空的堅冰裂開了口子,在一個女子輕盈的腳步聲中漸漸消融。
煙紫色對襟束腰長裙,純白流蘇及地,烏黑的長發半挽著,松松垂下,隨著腳步輕輕擺動。
來的那女子鳳目含著春色秋波,唇邊噙著柔情蜜意,風情流轉,連身為女人的楚朝露身子都酥了半邊。這位姐姐不得了,若生在現代,絕對是一級性感明星啊! 那位妃嬪鎮定自若地走到高洋面前,提起酒壺將空杯斟滿,半低了身子,柔若無骨地依到高洋身邊:“又是誰惹皇上不高興了?”
高洋看了她,收住一臉戾氣,換了副惡劣孩童的無賴嘴臉,看得楚朝露心裡一抖一抖的(看來古代有演戲天賦的人不少啊~連這個變態都換臉這麽快~),隻聽高洋黏黏膩膩道:“薛愛妃,你竟敢讓朕等這麽久。”
薛,愛,妃,楚朝露在心中替這位絕色姐姐哀歎一聲,很難想象這位美若天仙的姐姐在不久的將來會身首分家,腿骨被取來做琵琶。
薛愛妃顯然對命運的陰影渾然不覺,隻聽她嬌聲道:“臣妾怎敢讓皇上等?臣妾之所以來得遲了些,是有好東西給皇上看。”高洋來了興致:“又有什麽新鮮玩意了?”
薛愛妃揚起手,輕輕擊掌,音樂一響,兩隊舞姬從後殿奔出,衣著暴露,舞姿奔放,十幾個女子一齊俯身,那場景隻能讓楚朝露想起一部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
一樣的鶯歌燕舞,燈火輝煌。一樣的假面假心,醉生夢死。這種場面,楚朝露見過太多。也深知待歌舞停歇,夜色闌珊時,一人攬鏡自照,那種恐懼年華將逝的刻骨孤獨。
歌舞將盡,高洋摟過兩個半裸的舞姬,薛愛妃半跪在他膝邊,替他捏腿。看到自己男人當著面公然與別的女子調情,還能笑得這般柔情似水,這位姐姐涵養真好~
高洋今天心情甚佳,所以萬幸沒有看到他那壯觀的“供禦囚”隊伍。
(史書上記載,司法部門把判決的死刑犯送到皇宮供高洋殺人時之用,後來殺得太多,死囚不夠供應,就拿拘留所裡正在審訊中的被告充數,稱為“供禦囚”)。
有薛愛妃在場,其他的妃嬪們都成了擺設,楚朝露百無聊賴看著大殿上演活春宮,想早退又不敢,心裡十分苦悶,隻好半閉目養神,順便思考逃出宮的方法。
旁邊兩個小妃子,看等級和自己差不多,正邊咬耳朵邊往她這邊看,楚朝露料到談話內容與自己有關,凝神留心,隻聽到斷斷續續的聽到一句,“從前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如今還不是對聖上搖尾乞憐……”
――看樣子,謝婕妤並不是一個乖順的人,大概為了什麽小事觸怒龍顏,被禁了足,所有人都以為她政治生涯完蛋,誰知被自己這麽誤打誤撞的一鬧,又重新得到皇帝的青睞,所以很多人都不服氣,都等著看笑話呢!
楚朝露的嘴角諷刺地揚了揚,心想你們放一萬個心好了,姑奶奶我才不會小了身份和你們爭搶這樣的變態~隻是如今這四面受敵的情況,除了櫻桃,還真的很難有人再幫自己一把了。
音樂聲停住了。高洋醉醺醺地站起身,一把摟過薛愛妃,衝著若乾嬪妃太監揮揮手,做了個解散的姿勢。楚朝露如臨大赦,混在一群不得志的小妃子中間出了大殿。
自己居住的宮殿裡基本上沒什麽人,楚朝露趁著天黑,仔細盤查了附近的地形,發現這裡巡邏防衛十分松懈,往西走十幾米就有一面較低矮的宮牆,牆外連著街道。趁那皇帝還沒盯緊自己,越快從這裡逃跑機會越大。
打定了主意,楚朝露拿出櫻桃給的信物,連夜喚她出來。小狸貓睡眼惺忪地打了個旋兒,險些撞到楚朝露身上。聽說她要連夜出逃,瞌睡蟲被成功趕跑,櫻桃的小臉上又浮起楚朝露熟悉的忸怩神色。
只見她從懷裡又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大珠子,吞吞吐吐道:“法子是有的,我剛從師父那裡拿了慧光珠,我若全力發功,可以把姐姐送到幾千裡外……可是,可是這個法術我沒用過……”楚朝露皺眉道:“那若是法術失敗,有什麽壞處沒?”
“壞處……也是沒有的。”
“那就現在試試罷!”
“現在?那……姐姐要自己爬牆過去,我,修行不夠,不能在宮內作法的。”
“?!”
月黑風高,萬籟俱寂。偏僻的宮苑深處,圍牆邊緣,一抹黑影正努力進行翻牆運動。裙子高高撩起,絲履也不要了,頭髮被樹枝掛散,半披著,晚宴前精心妝點的臉頰早被汗水弄花,楚朝露自嘲,這狼狽模樣,絕對適合去演《午夜凶靈》。
玉足高高抬起,隻聽“刺啦”一聲,衣擺被撕裂,行動頓時自如很多。好不容易坐上牆頭,楚朝露往下一望,手腳頓時軟了……怎麽,這麽高~
櫻桃在牆外張開小小的雙臂,一臉自信道:“姐姐別怕,跳下來我接住你!”楚朝露暴汗,拚了,再相信這隻小狸貓一次!她閉眼往下一倒,原來摔下去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疼痛,自己所觸及的地面溫暖,結實,帶著清冷的氣息。
楚朝露安心睜了眼,又不確信地眨了眨。“原來北齊的民風如此開放,女子喜好半夜爬牆。”耳邊響起管風琴樂般動聽的旋律,楚朝露這才意識到,接住自己的不是小櫻桃,而是一個陌生男子。
她並不慌張,理了理亂發,抬起頭與之對視,還厚臉皮地笑道:“那小女子還要多謝大師的救命之恩了。”黑色的眸子閃了閃,男子揚起好看的眉,輕笑一聲,松開手,放楚朝露下地。
腰間舒適的溫度陡然降低,楚朝露竟有些若有所失。她站穩腳,仔細打量這個男子。
黑曜石一樣的眼睛,高鼻薄唇,墨色長發高高束起。夜幕中,他長身玉立,整個人像是淡淡的發光體,青灰道袍被涼風吹起,更顯得風姿卓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饒是見慣帥哥的楚朝露,都微有些失神。
那男子卻好似沒看到一般,拂塵輕輕一掃,淡然道:“你偷了為師的寶貝,是要作法麽?”“櫻桃沒有偷,慧光珠就放在桌子上,我隻是拿來用用。”
楚朝露拉過櫻桃,藏在自己身後,對男子露出羞赧的笑意:“這位大師,事情不能怪櫻桃,是小女子讓她拿的……”繼續電,哼,難道自己所向披靡的女性魅力失靈了?唉,都怪這謝婕妤長得太不嫵媚了。
此刻如果有鏡子,楚朝露肯定會後悔, 花了一半的妝容搭上不合適的笑容,效果有點小驚嚇……
男子繼續不買帳,單對她伸出手,道:“拿來。”太過分了!對女孩子,尤其是漂亮女孩子沒有風度,印象分:0!對美男失去興趣的楚朝露耍起了無賴,“啊?什麽東西啊?”
她攤開雙臂:“這位大師要不要來搜一搜?”那男子冷冷一笑:“慧光珠雖好,但你這等凡人未必會用,我勸姑娘還是拿出來罷。”楚朝露望望天,就是不給就是不給,你能怎麽樣?
那男子不再多話,眼風掃過楚朝露和躲在她背後的櫻桃,嘴角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那請姑娘記好了,此時為天保元年,這裡是北齊都城鄴城。”說罷大袖一揮,風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不久的將來,當楚朝露好不容易將那時的紀年轉換成公元紀年,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櫻桃,你這個師父是什麽人呐?”提起玉樹臨風的師父,櫻桃眼中的畏縮之色一掃而空,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崇拜的光芒:“師父是最厲害的人!他法術好好,人也和氣…他今天是氣櫻桃偷拿了東西,下次,介紹姐姐和他正式認識好不好?”
“嗯。”楚朝露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好啊,那等櫻桃這次作法成功再說。”
“那姐姐你準備好了哦!”櫻桃的小白手捏一個決,嘴裡念念有詞,楚朝露隻覺得身邊的事物飛速後退,甜甜的童聲在耳邊回蕩:“姐姐,如今天下大亂,櫻桃聽師父說過南方還算太平,就把你到陳國的都城建康了哦,珠子要拿回去了,姐姐此去,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