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梓辰哂笑一聲，聲音渾厚:“你明明知道，我永遠不會忘了你……”

　郗顏眉心一顫，但馬上硬氣地說:“高將軍一直是愛國愛民，孝敬父母，我想我一個女子改變不了你。”

　“別和我說這些客套話。”高梓辰朗聲道，“我從小接受著忠君愛國，仁義禮智信的教育，但並不代表我是一個迂腐的人。知道遇到你，我才知道，我的世界是怎麽樣的……”

　他未說出口的是: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郗顏看著他深邃的眼睛，似乎領悟到了他想說的話。她忍不住問道:“高將軍，如果有一天，我與這朝廷相悖，你還會站在我這邊嗎?”

　“當然。”高將軍脫口而出，繼而問道，“你說這話是……”

　“沒什麽。”郗顏心下感動，又道，“我現在就是想留在宮中，我有我的打算。我想著，和你交了這個朋友，我很幸運。”

　她把“朋友”這兩個字咬得很重。

　高梓辰的心沉了一下:“我……”他歎了一口氣。

　郗顏本以為他被自己說服了，便舉起佩劍道:“高將軍，這把劍我還是……”

　“住手。”高將軍突然暴怒道，他被她努力想擺脫自己的神情激怒了，“郗小姐！你要搞清楚，我在乎的不是你把我當友人還是別的，不是你願不願意要這把劍，也不是你會不會留在我身邊……”

　他粗暴地地扶住她的胳膊，威嚴地繼續道:“我只是想你好好的！我知道什麽對你好，我全都知道！我可不是褚亦那個意氣用事的書生！我確定你想要的是逃離和自由！我寧願你恨我，我也要讓你獲得幸福！我不管我父親怎麽說，我不管別人怎麽說，我一定不會改變我的主意的！”

　郗顏捏緊了拳頭，終於不再拘束，使出剛剛恢復的武功，一掌將高梓辰擊打開，繼而舉起佩劍，猛然抽出銀劍，指向自己的脖頸。

　高梓辰從她突如其來的烈掌中恢復過來，立刻衝向她:“你這是幹嘛……”

　“離我遠點，我的劍法可是很好，稍稍用力就……”郗顏微動指節，劍鋒蹭到脖子上雪白的皮膚上，滲出三五粒刺目的血珠。

　從沒有暈血過的高梓辰突然頭暈目眩，他心疼地叫道:“好，好，你把劍放下，好好說話……”

　這可是他自己的佩劍啊，竟劃在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的脖頸上……

　“我今日可以把這劍放下，可以後，以後的以後，你都管不了我。若有人逼我，我只能以死相拚。”郗顏一邊說，一邊把佩劍放下。半個脖子已經沾滿了血跡，但是她的表情剛毅而堅強:“高將軍，我的確是一個剛烈的人，但是你了解的還不夠。真正的自由不是逃到哪裡，而是能遵從自己的選擇。逃到哪裡能放下這顆心?”

　高梓辰被她凌然的目光震懾住了。他走上前看著她的脖子:“疼嗎?”

　“不足掛齒。”

　高梓辰點點頭，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好，好，好……”

　郗顏沉默不語。

　“我知道了，你……你別再做傻事了。”高梓辰後退了幾步，“雖然我還是沒法懂你的苦衷，但是……既然你如此決絕，我就不阻攔你了。”

　郗顏這才把劍放入劍鞘。

　“保重。”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連連後退。

　郗顏忍不住走上前一步，想看看他怎麽了。

　高梓辰又是苦笑，又是紅眼，他轉身看向越來越大的暴風雪:“郗……郗美人，我告辭了。”

　郗顏眼睛顫動，對他突然的變化措手不及。

　高梓辰停住腳步，回頭道:“不過你記住，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改變主意了，我一直在。不管是什麽主意，我都支持你，永遠。”

　郗顏還沒反應過來，高梓辰已經邁向後院的大門，離開了。

　郗顏一滴淚驀然落下。刺骨的雪片打在脖子上的傷口上，留下鑽心的痛。

　這時蘭兒跑出來，給郗顏披上一件鬥篷道:“郗美人……你這傷是怎麽回事……是高將軍他……”

　郗顏泣不成聲，搖頭道:“不，不是他不是他……”

　“我們先進去吧，外面雪太大了……”蘭兒根本拖不動她

　她癱倒在越來越厚的雪地裡，頭髮已經被染白了。她用冰冷的左手捂住脖子上的傷口，右手把佩劍擲在軟拋拋的雪堆上:“雪真大……”

　………………

　一個時辰以後，郗顏坐在暖和的火坑旁，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蘭兒和霜兒一個為自己沏茶，一個為自己熬藥。

　看向窗外的鵝毛大雪，剛才發生的事情仿佛還在眼前。

　郗顏把佩劍上的血跡擦乾淨，放到牆角。她感到非常痛心。半年未見，自己卻再無顏面對高將軍。她永遠記得高梓辰看自己的眼神，不管是在醉歸樓相識之初，在仙樂樓暢飲洽談，在半年前的送行宴，還是在剛剛的大風雪裡。她明白，他對自己是一片毫無瑕疵的赤誠。

　他一直一直都是這麽無條件地愛著自己，不管自己愛不愛他，不管自己和誰在一起，不管自己身在何處。自己是酒客也好，花魁也好，美人也好，他再無奈，都會順著自己。他總是一遍一遍地說，從一開始到今天，他一遍一遍地說，不管怎樣，我永遠愛你，我永遠支持你……

　有那麽一瞬間，她被他眼中熾烈的光深深打動，她想把一切真相告訴他，她要告訴他，自己的身世和復仇，告訴他自己的確不是真心要留在宮中。她還要告訴他，不要為自己傷心，在這冷天就不要喝太多烈酒，不要和父親對著乾，別讓高老伯傷心……

　但是她不能。

　從褚亦，到高梓辰。她用同樣的決絕和無情讓他們遠離自己。不得不撒謊的人是最痛苦的。

　她從未見過高梓辰像今天這樣粗暴。即使曾經自己一次一次拒絕他，自己不願意離開仙樂樓，自己親口告訴他自己要和褚亦在一起，他也只是歎息自己，無語而去。

　而今天，他粗暴地質問自己，他不相信自己的說辭，他不肯要自己的佩劍，他衝動得太過，把一切都置之度外，只為了救自己出皇宮……

　她明白，他是愛自己的，一直都是。愛自己的人總是能看透自己的靈魂。

　他知道自己對褚亦的殘忍是有苦衷的，他知道自己是絕對不願意待在宮中的，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改變主意……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也許自己現在走的路真的是錯了。但是自己又有什麽辦法呢?可惜的是，自己不得不傷害最親近的人，逼他們遠離自己。今日若不是自己以死相逼，高梓辰是絕不會罷休的。

　可是堅強永遠只是外殼，當高梓辰的身影消失在後院，也許再也不會出現的時候，她終於淚崩了。她知道一個人一生難遇幾個知己，而自己，竟揮霍著最親近的人的感情。她多想讓他們人人快活，不再擔心自己。但是這都是不可能的……

　郗顏想到這些，不自覺地打開了桌旁的小酒瓶。那是廚房的嬤嬤釀製的臘八酒。她把酒蓋打開，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唉，你幹嘛呢?”蘭兒走過去按住酒瓶，“小姐……你身上有傷決不能喝酒的。”

　“這酒夠烈。”郗顏已經喝了小半瓶，感覺心滿意足，便沒有和蘭兒理論。

　“唉……”蘭兒還在絮絮叨叨。

　郗顏心裡迷迷糊糊的，感覺好受多了。當神經被麻痹後，她感覺不到剛才撕心裂肺的痛了，仿佛也想開了很多事情。也許眼前這些事情都沒有什麽。雖說最親近的人都離自己而去，但是自己知道他們活的平安，不用替自己找麻煩，不會牽連到整個家族，這不就夠了嗎?

　郗顏因傷痛和烈酒而紅潤的臉上露出慘淡的笑容……

　第二天晚上， 郗顏脖子上的傷疼痛減輕了。醫師詳密診斷，發現郗顏體內的毒素已經全部排盡，身體也痊愈了。

　霜兒喜道:“真是太好了。”

　醫師走後，郗顏道:“可算是能侍寢了。蘭兒，明日一大早，你就去向管事嬤嬤申請，把我的牌簽給鸞怡宮送過去。”

　“是！”蘭兒笑容滿面。

　“只是郗美人脖子上的傷……不知皇上會不會發現?”霜兒擔憂道。

　“我有遮掩傷痕的藥物，沒事。”郗顏笑笑，“再說就算皇上問起，就說哪裡磕碰了，很好遮掩的……今日的牌簽翻了嗎?還是皇后娘娘嗎?”

　“不是，按照規矩，只有大年初一必須是皇后娘娘侍寢，之後還是要翻牌的。”霜兒解釋道，“今日是筱才人侍寢。”

　“啊，好事。”郗顏舒心一笑，“過不了多久，筱才人就會變成了筱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