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獨自騎著一匹馬,顧傾城與兩個丫頭坐在馬車上,顧府的車把式老劉趕著馬車。
馬車滴滴答答行走,午間到了一處寬地,路邊有一茶寮。
李管家問顧傾城可否口渴,如口渴便停車喝水,順便小憩一會。
顧傾城便道好,大家也是坐累了,正好在茶寮歇歇腳。
下車放眼看去,只見官道蜿蜒,再往前便進入一小段山路,兩旁崇山峻嶺,叢林蒼翠。
茶寮附近停著車輛,馬匹。
雖然來來往往車輛川流不息,顧傾城卻心念電閃:如此地形道貌,於前面叢林埋伏出擊,於茶寮處截殺。不管是由前方先出擊,或者是茶寮出擊,都是最適合劫道之處。
這些細微觀察,來自於鐵爺爺的教導,包括她防身的一些武功。
於是淡然笑著問李管家:“李管家,我們還需多久,才能到平城?”
李管家正領頭走向茶寮,頭也不回的道:“快了,晚上我們趕到朔州鎮,休息一晚。估摸著,明天下午就能到平城,晚上可以在府裡吃飯了!”
他們一行來到茶寮,茶寮坐著七八桌客人。
五桌有男有女,三桌便衣男人,看上去是普通過往客人,包括老板夥計,計有二三十人,好不熱鬧。
他們衣飾各異,卻個個眼中精光四射,還明目張膽的帶著刀劍弓弩。
大魏以武立國,民風淳樸而爭勇好狠,堪稱天下最強之國,男兒以武為尊,女子習武也是平常。
經過昨晚客棧的意外,顧傾城幾乎草木皆兵。看似無意的一眼掠過去,便將他們臉上神態盡收眼底。
他們不似土匪強盜,土匪強盜是烏合之眾,沒有那般的訓練有素。
對,就是訓練有素。
訓練有素的,不是強盜,而是殺手。
他們分開而坐,看似不是一夥,卻分明又是一夥,似在坐等魚兒上釣。
顧傾城心中一凜,眼簾低垂:難道咱們是他們的魚兒?
可是自己一行身上隻有簡單的行囊,並沒有貴重物品,不至於為了自己如此勞師動眾。
就連自己稍為貴重的鳳血玉玨都被昨夜那歹人搶走,如今是身無長物,唯有那貼身處的禦林軍腰牌還值些銀兩。
顧傾城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李管家隨便坐了一張靠馬路的桌子。
“老板,來些茶水包點。”李管家揚聲向店家喊。
“好咧!客官稍等,馬上就給你們送來。”老板賊眉鼠眼的瞧了瞧顧傾城幾個。
“小姐,你累嗎?我幫你揉揉肩膀。”芷若走到顧傾城身後,想給她揉肩。
“不用……”顧傾城趕快拉著芷若坐下來,“我才走不到三天的路,你們都來回走了幾天了,比我更累,快坐下來歇息吧。”
“傾城小姐真是菩薩心腸,還能體恤我們這些奴婢下人。”雲錦由衷感慨。
“什麽小姐奴婢下人的,我們都是人,在我的眼裡,沒有貴賤之分。”顧傾城微笑道,語調柔和,她說的倒是心裡話。
芷若的脖子上黥了個墨色的涼字,而雲錦的脖子上則黥了個燕字。
她們都是滅國的奴隸,被顧府買回來做奴婢丫頭。
她們聽了顧傾城的話,相視一眼,眼裡都不禁湧起淚霧。
北魏奴隸貴族種族分明,戰俘或者亡國之民全是奴隸。
顧傾城跟師傅四出行醫,最不忍看奴隸被虐待的場景。
她們吃著茶點,
吃前顧傾城聞過了,倒是沒有下藥。 便在此時,遠處傳來急驟的馬蹄聲,一行約莫五十人健馬奔馳。每人身上挎有寶劍弓弩箭囊,有些馬背上還有山雞野兔各種獵物,顯是狩獵歸來。
經過茶寮,並沒有打算歇腳。
顧傾城預感到那些茶客的魚兒來了,放眼看茶客,果見每人皆已神色陡變,利刃在手。
下一瞬,變故陡生,也許是按照她的預想中發生。
猛見官道兩旁的叢林,竟有無數箭雨射向路上人馬。
幾乎同一時間,茶寮的客人包括老板也疾飛而出,人在半空,箭羽飛鏢暗器已先行招呼,“唰!唰!唰!鋥!鋥!鋥!”的疾射向道上的人馬。
果然又是她判斷的前後夾擊。
一輪暗器飛出,道上前後數十騎,一邊把劍揮得密不透風,擋開暗器。更在一瞬間縮成一團,將其中一個核心人物,保護得鐵桶似的。
茶客和山上大批的殺手,見一擊不中,已然飛身而出,雙方廝殺在一起。
“啊……”
雲錦和芷若早嚇得尖叫,李管家和車把式也嚇得臉色煞白。
“噓……”顧傾城淡定的指了指茶寮後面,揮揮手,悄聲道:“快躲到後面去。”
不管他們是什麽人,這般廝殺,難保不會殃及池魚,將他們殺之滅口。
李管家幾個已經嚇得抱頭鼠竄,逃到茶寮後面。見原本真正的茶寮老板和夥計死在後面,更加不敢看外面一眼。
顧傾城也跑進茶寮,躲避著,卻又探頭出來,密切的關注前方戰況。
他們轟轟烈烈你死我活的激鬥了好一陣,顧傾城一轉眼,卻發現自己套著馬車的馬兒受驚,掙脫韁繩,拖著馬車亂跑,偏偏還往那廝殺的方向跑。
顧傾城看著受驚奔逃的馬兒,直恨得跺腳。
不行啊,沒有馬車,他們怎麽回平城。
不管如何,先把馬車拉回來。
顧傾城疾衝出去。
前面的戰況,顯是勝敗漸分。
殺手雖然勢眾,可馬上健兒更加英武彪悍,竟悉數將他們全部截殺。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馬兒,快回來!”
顧傾城終於抓到了馬韁繩,把馬兒往回拽。
霍然,一把青鋒利劍,搭在顧傾城的脖子上。
“我什麽都沒看見……”顧傾城嚇得尖叫,後悔死了。哪怕走路回平城,也比丟命強,“我隻想拉回我的馬車。”
不由分說,顧傾城被人拎起來,丟進他們損兵折將的隊伍裡。
“抓到一個奸細!”
“茶寮後面還有幾個,統統宰了!”
躲在茶寮後面的李管家他們遠遠聽到,嚇得癱軟地上。
轉瞬間,便有人把他們揪了出來。
劍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李管家他們更加嚇得面如土色,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李管家他們與遠處的顧傾城,拉開了一段距離。
“不……你們別殺他們,他們是我的家人。”顧傾城搖晃著手,急切道,回身看了一眼李管家他們。
李管家等人隱隱中聽到了顧傾城在危難中還為他們求情。
見這些人頃刻間就把多於他們數倍的殺手擊斃,明晃晃的刀劍,令人生寒。
顧傾城不由得有絲膽怯,隻盼他們不要濫殺無辜:“我們不是和歹人一夥的,我們隻是要回朔州,路過此地,想喝口茶而已。”
“殺了,以絕後患!”一名健將舉劍欲殺顧傾城。
“蠢貨!”一名看似他們領隊的侍衛出手攔阻,“留活口!”
“酷刑之下,不怕這小子不招。”又一個狠狠道。
酷刑?顧傾城心道,落在他們手上酷刑逼供,不死也會掉層皮。
她迅速環視了他們一眼,立刻知道其中一位頭梳密密麻麻小辮,五官冷峻,風度雍容,藍錦袖袍,小口褲,深雍靴,鮮卑裝束的年輕人是他們的主子。
此刻那人臂膀中劍,一條大白肉往外翻,流血不止。
最要命的,是他嘴唇已呈紫黑。
她瞧見他左胸上的飛鏢,泌出了黑血。
毒鏢!再不施救,性命難保。
她挺了挺腰杆,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輕輕往那人一指,淡定從容道:“他不但劍傷流血不止,而且毒快攻心。若不及時施救,必死無疑。我乃大夫,可以救他,還有你們所有人。你們的傷,雖不及他嚴重,可都大小不同受著傷,我都可以給你們醫治。隻是,你們要保證,不許難為我和我的家人。”
那華貴男子眼睛一亮,痛苦的臉仿佛舒緩了些。
“讓他治!”華貴男子已經痛得臉上幾乎扭曲,咬著牙,強自忍耐著。
“殿下,”他的貼身護衛順口就稱呼他的主子,卻又停頓了一下,覺得在外人面前泄露主人的身份不妥,還是緊張道:“會不會有詐?”
“哼!詐?”顧傾城嗤之以鼻,“你們的主人就快要死了,你還擔心我一個弱……小子?而且救你們,也是保我自己的命。我不知道你們是好人或者壞人,但師傅說過,醫者眼裡,眾生平等,好人壞人,皆是醫者的病人。”
“快!”那公子已經疼痛得受不了,不耐煩喝道。
“快把他移到茶寮裡,那裡會舒服些。”顧傾城道。
“別廢話!”一把劍又架上她的脖子,“臭小子,就在這裡治,治不好,立馬讓你見閻王!”
這兩天到底怎麽了,每人都喜歡拿刀劍架在她脖子上。
還沒回到平城,便一天天刀光劍影,回到平城,她還不被人剁成肉醬?
說到底,他們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全,畢竟才剛剛遭遇刺殺。
“好……”她蹲下來,一把拔出那人身上的飛鏢,往鼻子裡嗅了嗅。
所有護衛都拔劍,嚴陣以待,慎防顧傾城耍花樣。
“淬了七步蛇蛇毒。”顧傾城丟開飛鏢,看了他們一眼,又看看兩旁的山坳,道:“這裡草叢密布,應該有毒蛇出沒。有蛇出沒之處,便會有解毒草。七葉一枝花,七片葉子中間一朵花的,很好認。半邊蓮,就是開半邊蓮花的草藥,多長在水溪邊。你們誰能去找?”
“我認識!”一名護衛道。
“那麽簡單就能看懂的藥草,多幾個人去找,留一些人保護!”那侍衛領隊道。
“好,既然認識,那就快去找!”顧傾城道。
見有人已飛奔去找藥,顧傾城便利落的解開那男人的衣衫。
男人一愣,畢竟被一個年輕男子寬衣解帶,即便治病,也有點不習慣。
一不小心,別人會以為他有斷袖癖。
顧傾城看著冒著黑血的傷口,略為遲疑了一下,還是俯身在他胸口,給他吸允毒血出來。
她離他那麽近,喘息之間吐氣如蘭,身上除了淡淡的藥香還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香。
當她的唇觸及他的肌膚,那人除了身上的痛,竟有異樣的感覺。
他出神的看著面前眉目如畫,俊俏的男子。
顧傾城吸了幾口,直至毒血已經不再發黑,血已變鮮紅,她再把嘴裡的余血都吐乾淨了,才擦乾淨嘴。
再於袖口拿出銀針,眾護衛一見她竟然拿出針,又緊張起來。
那受傷男子輕輕搖搖頭,心道蠢貨,人家已經冒著生命危險給自己吸毒血,他要害自己就不會給他治病了。
顧傾城也沒有時間表示不滿,針法嫻熟的在他血海穴、又脫了他的鞋襪,在他三陰交和足部太衝穴、隱白穴施針止血。最後在他手三裡扎了一針,止住他上肢疼痛。
不一會,血果然不怎麽流了。
而那男子的痛楚明顯稍減。
眼裡露出一抹感激。
“你們知道曼陀羅花嗎?”顧傾城又問他們。
“聽說過,但不知道長得怎麽樣。”一名護衛道。
其他人面面相覷,默默搖頭。
“你這劍傷很長,我需要給你縫針。如果能找到曼陀羅,或者烏頭、大麻,你逢針就不會感覺痛苦。否則,你會疼得受不了的。”顧傾城柔聲對那男子道。
她一向對她的病人,都是非常的溫柔。
她溫柔的聲音宛如天籟之音。
那男子癡癡然看著她。
見眾人不認識,她站起來,道:“算了,還是我自己去找吧。”
眾護衛又怕顧傾城耍花樣,派了兩個人跟她一起去。
貴公子錦衣玉食,如不用受太多痛苦而治愈傷口,當然是最好的。
總算是那人命裡有貴氣,他們居然很快找到七葉一支花,半邊蓮,曼陀羅及大麻。
顧傾城首先讓護衛們幫忙搗碎七葉一支花和半邊蓮,給他敷在胸口的毒鏢處。
再搗碎曼陀羅及大麻,敷在他的劍傷附近,待他感覺麻痹沒痛覺了,才拔下幾根長發,細心給他逢傷口。
眾人看到她拔下的長發,都有點好奇的看著這俊俏的少年。
這時他們才驚覺,少年不僅長得膚白如雪,眉目如畫,美若天仙,更有雙纖纖玉手,正像女孩子繡花般,小心翼翼給他們的主子縫補傷口。
那男子癡癡的看著顧傾城,顧傾城百忙中也看了他一眼。
那人早已過及冠之年,約莫二十五六,臉型修長,五官精美,長得相當英俊。卻是一臉的冷峻陰柔,仿佛蒙上一層隱形面具,讓人捉摸不透。
令人感覺難以親近。
那人越來越驚愕的看著顧傾城,天下竟有這般好看的男子?他的聲音如此溫柔,他整個人看上去――難道,她是女人?
顧傾城被他們看得有些尷尬,臉頰緋紅:“我女紅不怎麽樣,我已經盡力而為了,希望縫得不會太難看。”
見還有其他人也中了毒鏢和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你們把毒鏢拔出,互相吸走毒血後,再上解毒藥草。另外把所有麻藥都搗碎了,敷在傷口處,我等一會逐一給你們縫合。”顧傾城再道。
眾人依她吩咐,先暫時處理了。
她一邊交代一邊給那人縫補手臂,一不小心,那人的手掌,不知有意或無意,居然碰到她的胸膛。
軟軟的一團。
雖然他的劍傷處麻痹了,他的手指卻還是有知覺的。
顧傾城的手驟然停頓,眼睛不由自主亮出一抹驚悚。卻隻是一瞬間,她又繼續給他縫補。
而那個男子,沒有遺漏顧傾城的驚悚。他眼睛亮起異芒,本來冷峻的臉,嘴角也微翹了起來。
看顧傾城的眼睛卻更加炙熱了。
顧傾城給他們處理好傷口,再交代:“記住了,這幾天傷口不要沾水,七天后才拆掉這些頭髮絲。”
轉身便想離去。
“姑娘芳名?”那貴公子在身後問道。
顧傾城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答他,繼續前行。
“我們殿下問你話呢,你竟敢不答?”一個侍衛見顧傾城不理他的主人,就這樣走了,急怒的伸手往顧傾城抓去。
顧傾城聽見身後風聲,身子一歪,那侍衛竟扯掉她的白紗帽和簪發,勁力帶得她飛揚著長發旋轉著轉過身來。
那飛揚著秀發轉身之美,不但是那藍衣貴公子看呆了,所有侍衛也看得目瞪口呆。
這女子真的美若天仙!
轉身回眸的顧傾城知道瞞不住了,淺聲道:“張秀蓮。”
想到這兩天連續拿奶娘的名諱信口開河,不由得“噗嗤”的輕笑出來。
露出細糯潔白的貝齒。
那男子半躺在護衛的懷裡,幾乎是仰望著顧傾城。
陽光照射在她的身影裡,折射出一層層耀眼的金色光環。他眼中笑靨如花的顧傾城,就更若神女降臨。
顧傾城報了個名字,撿起地上的帽子和簪子。身形如飛的掠回馬車,帶上李管家他們一起,一刻也不耽擱,快速離開那是非之地。
“傾城小姐,您剛才是被他們劫持了嗎?”李管家他們總算是回過神來。
“不是的,他們受傷了,我給他們治理一下。”顧傾城說得雲淡風輕。
“……傾城小姐還會醫術?”李管家驚愕的看著顧傾城。
“哪裡,就隻懂得一些皮毛。鄉下人沒錢請郎中,磕磕碰碰了,就自己鼓搗點草藥,糊弄一下。他們也是沒辦法了,才死馬當活馬醫。”顧傾城訕訕道。
“哦,是這樣啊。”李管家釋然頷首。
“我不給他們敷些止血藥草,怕是我們都沒有活路了。”顧傾城不顯山不露水。
“傾城小姐,我們以前在鄉下也是,沒錢請郎中,就胡亂上山找些草藥。真有磕磕碰碰,我們還拿鍋底灰止血呢。”雲錦深有同感。
經過剛才那一番驚嚇,他們儼然成了同甘共苦的戰友。
“殿下?”顧傾城想起那些侍衛對他們主子的稱呼,心道:“那會是什麽殿下?”
身後的那一眾人,看著顧傾城離去的背影,目瞪口呆了好一陣,才緩過神來。
“殿下,沒想到那小子,竟是位大美人,怪不得那麽俊俏。”殿下的近身護衛道,“比起蒞陽郡主,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殿下,需要追上去,留下她嗎?”另一位護衛說話間已準備去留人。
“混帳!本王又不是強盜。”那男子掙扎著站起來,依然陰柔冷峻,莫測高深,眼裡卻多了一抹溫柔。像是囑咐隨從,又像自言自語:“一笑傾城,張秀蓮,朔州彈丸之地,本王要找個人,還會找不到嗎?”
“是……”侍衛恭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