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如海，連綿起伏，無數山脈拱衛著中央的花果山主峰。孫悟空立於山巔，那是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頭頂是濃稠似墨一望無際的滾滾烏雲，腳下是千萬妖眾手中火把聚集起來的一片光海。

　　天降長夜，身披光明。

　　他抬眼望向天際，透過卷舒翻騰的雲海，可以看到重雲之上的無數天兵天將，旌旗招展，戰車轟鳴，甲光向日金鱗開。

　　托塔李天王手中令旗一展，“擂鼓！”

　　哪吒揚起手中長槍，烈烈如火焰燃燒，“擂鼓！”

　　巨靈神瞪開巨大雙目，“擂鼓！”

　　最後是成千上萬的天將齊呼，“擂鼓！”

　　咚！咚！咚！

　　九霄撼動，蒼穹顫抖。

　　天際戰鼓由遠及近，恍如滅世神雷，足以令地裂山崩。煌煌天威蘊涵其中，一聲一聲響在每個人心間，震懾魂魄，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無限恐懼被激起，不過一刹那，山間響起了無數妖的嘶吼哀嚎聲，歇斯底裡，淒慘凌厲。

　　那些修行尚淺境界不高的妖兵在如此強烈的鼓聲波動之下，失去神智，徹地陷入癲狂狀態。眼耳口鼻由內而外滲出血來，哀嚎聲一刻未停，直至聲帶撕裂，嗓音沙啞，卻還在雙手掩耳仰天無聲咆哮。最後便在這八方狂風裡，四面鼓聲中，身軀一寸一寸爆裂開來，血肉橫飛，支離破碎。胭脂凝夜紫，腥紅色的血塗滿山壁，染透山泉。

　　戰鼓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強，濃烈的血腥味充斥四周，山間早被染紅的水浪在鼓聲下激蕩飛濺，形成一片血色水霧，半空中下起了血雨。白骨開始皺眉，她本為魔，具有極強大的精神念力，此刻卻也要開始凝神抵禦，才能不受影響。修為尚淺，那一顆混元丹她還沒有融合完全化為己用，被鼓聲震得一顆心狂跳不止，屈膝半跪於地，聽得慘叫聲哀嚎聲連成一片。

　　果然神威浩蕩，沒有半點慈悲！

　　試問現今日漸式微的妖族如何能與天相爭，不過癡人說夢罷了。此番還未短兵相接就已高下立現，她苦笑，還未勝，便已敗麽?

　　望向蒼穹，透過夾雜腥味的風，她看到那孤立山巔的一抹紅影。他輕蔑一笑，神目如電，睥睨九天，烈烈狂風披風展，漫不經心一揮手，那一面齊天大聖的錦旗便被他揚起。

　　下一刻，狂風息，四野靜，水面平，鼓聲寂！

　　山間的妖眾齊齊抬頭，都看到了那傲立山巔的身影，他手執金箍棒，正振臂揮舞那一面錦旗。旌旗翻卷，攪動上方雲層翻滾四散，在天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多日不見的陽光從漩渦裡投射下來，金色光輝灑滿了他的全身。孤影峙長空，可與日月同輝。

　　而他舞旗所產生的巨大氣浪激蕩開來，凝成一層屏障直接罩住了下方的花果山，將那天際戰鼓的波動生生擋了回去！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十重雲層如浪濤般被他隨意攪動，翻滾不休，攪亂了天兵嚴整的陣型，雲霧繚繞，還可隱約看到無數天兵擂鼓的身影，花果山卻再不聞一絲鼓聲。

　　......

　　方寸山中多了一棵菩提樹。

　　菩提樹下坐著菩提祖師。

　　生長在佛國淨土的菩提樹在方寸山中更加葳蕤，微風吹過，樹影婆娑，搖曳的枝葉間隙映出日光斑駁。

　　菩提側身倚靠在粗大樹乾上，雙腿一屈一伸，坐於樹下，閑散隨意。而他的手中竟然握著一卷佛經，頭頂菩提樹繁茂枝葉為他撐起一把傘，手中金色經卷散發出無限慈悲之意，卻未曾消減他眉目間的半分鋒芒。

　　天書中記載，昔年西方世尊曾化形入世，於一棵菩提樹下靜坐七天七夜，東方啟明，拂曉之時，終於明心徹悟，發下宏願普度眾生。由此開辟西方極樂世界，億萬佛國淨土。

　　她向來不完全相信天書上說的，畢竟不是親眼所見親身所歷。然而她是知道師叔曾經也在菩提樹下靜坐過的，就如同現在這副模樣。大概那時候他身上的殺伐之氣過重，被嚴厲要求參悟佛法，用佛門的清淨慈悲意洗一洗身上的殺氣，畢竟他生而為聖，如果任由他在殺伐道上越走越遠，一身殺氣最後演變成滅世之念，可不是鬧著玩的。世尊如來在樹下坐了七天七夜，而他坐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之後，他依舊提劍砍遍四海八荒，除了給自己起了一個菩提的別名之外，行經與從前並無半分差別。

　　師叔是她從小到大最敬佩的人，她從骨子裡就喜歡那樣狂傲的風度，以及蔑視一切規則的那份性情。而悟空，越來越像他的這個師父了。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渺渺一步步走向菩提樹下，一身黑色如夜，他依舊未曾抬起頭，像是在讀經文，卻又不太像。這首佛偈，卻似專門說給她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