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扇折頁的落地屏風雕工靜巧,其上繪有月照花林江流婉轉的夜景。透過水月朦朧的輕紗屏面,可以看到鏨刻著盤螭繞祥雲的天青藍三足香爐上正透出陣陣熏香。淡藍色的煙霧自鏤空雕琢曼珠沙華圖案的爐頂陣陣飄出,四散在偌大的寢殿裡。
她的居所,一如既往地精致。
驀然之間,那股香煙無風自動,直直向一個方向飄去,繞著觀星棋棋盤旁立著的天機鏡環繞飄飛起來。
鏡面漣漪乍起,一圈一圈水紋向四周波動,波動越來越大,像那江面之上浪濤翻滾。
渺渺自鏡中緩緩走出,長發飛舞,宛如畫中之仙。
她眉頭緊鎖,秀麗的臉上染上了絲絲疲倦,向前踏了幾步,想要繼續坐在那棋局之前。然後腳步微微停頓,似乎在猶豫著什麽,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轉了方向,直接向著寢殿大門走了過去。
雲氣繚繞的朱紅色大門緩緩而開,她已經很久沒有踏出居所一步了,心力與腦力極度耗費之下,她終於想要偷閑片刻,看一看那卷舒翻騰的長天雲海。
清離水榭在三十三天太清境最北方,悠靜偏僻,離兜率宮都很遠,以她喜離群索居的性情,住在這裡甚感舒暢。
然而當她打開門,映入眼簾的並不是如以往一樣的長天雲海霞光爛漫,而是明晃晃的“齊天大聖府”牌匾。。。
她眼力極好,偏偏齊天府卻又距她不遠,她很清楚地看見了太白金星與孫悟空一同從齊天府正門而入,“大聖,此番可夠風光,夠榮耀了吧!”
他們身後是一乾侍立的仙童仙女,手捧金花禦酒。
悟空最喜結朋交友,九曜二十八宿,五方帝君,普天星相,無論大小,大部分與他相識。縱然這太清境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得來的,但那不代表就沒有人會來。屆時那群酷愛八卦的神仙們,齊齊來這齊天府向他道賀,喝酒談天,喧嘩吵鬧,悟空再開個賭局做個莊,而她就住在他的對面......
誰敢不經過她的同意便將這齊天府建在了她的對面,那天庭掌水利營建之事的司空神君沒有這個膽子,更沒有這個能力。能將如此巨大一座府邸悄無聲息地建在這三十三天,而她竟然沒有絲毫察覺,這是誰又在暗中多事?
“放肆!”她脫口而出道,一手拍在了身旁的欄杆上,那玉砌雕欄立刻裂紋遍布。
那一瞬間的怒氣,讓她有一種想要馬上把面前這座齊天大聖府拆了的衝動。
太白金星走後,悟空一反常態,息交絕遊,一連幾日都沒有踏出齊天府半步。
把酒酌流霞,壺中日月長。
孫悟空如往常模樣靠在柱子上,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然後一把將酒壺扔向了身後,大步流星向齊天府外走去。
她的居所他來過很多次,輕車熟路地便走到了寢殿所在。外圍法陣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她換了,不過卻也攔不住他。
悟空只看見了懸在那裡的青銅古鏡,以及放置在一旁的觀星棋,此刻她人並不在宮裡。他知道她有很多靈寶,而這面鏡子靈氣渾厚無比,不禁好奇地湊近了細細打量起來。
然後他就被吸了進去。
......
渺渺回到寢殿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向喜歡不請自來的悟空。
他坐在安幾旁向她揮了揮手,好像自己才是這清離水榭的主人,大聖官服玄黃色袖口繪有龍紋,與玉帝的朝服規製無二。
語氣一如往常,“渺渺,回來了啊。
” 一個人的臉皮究竟可以厚到什麽程度......她無奈,隻好認命般地走過去坐於他的對面。
半晌,她終於說了第一句話,“那十萬天兵,你沒有痛下殺手,很好。”
悟空笑了笑,“哦?”
她繼續說道:“那巨靈神......”
所有天兵天將裡傷的最重的便是巨靈神,被打去了九成修為,怕是沒個千八百年不能恢復。
“誰讓那個大塊頭一口一個‘妖猴’來著。”
他自求得長生之道,修為越強,境界越高,最不喜天庭中人用妖仙二字來稱呼他, 明明同是修得三清妙法,卻一口一個妖仙孫悟空的叫他,難道只因為他來自方寸山麽?
渺渺瞬間便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了然一笑,“原來你是在糾結這個,所以你便再次要上天庭來,做個與玉帝平起平坐的齊天大聖?”
悟空反駁,“也不完全是......”
“妖這個字,幾千年來到底是被天庭裡某些人私加曲解了。”她雖是在看他,目光卻像是直接看向了久遠的過往,“昔有妖皇,帝俊太一,二人共掌天庭,周天三百六十五神,俱為妖神。可以說,盤古為妖,伏羲為妖,女媧為妖,古往今來你與我,皆是妖。”
“悟空,你就是你。”她看著他身上的大聖服,越看越覺得別扭。
真如本性任為之,何用孤高比雲月?
“悟空,我說了這麽多,你明不明白?”
悟空看著她,仿佛她的語調永遠都是這樣溫柔而又繾綣,一如他當年初到方寸山時,藏心閣裡七十二變,她手中握著書,對他講,兩個都要學,你還真是貪心?
他的眼睛明亮,“其實,我來天宮還是為了找你。”
“渺渺,嫁給我。”
她覺得一定是沒關窗風太大了,聽得不是很清楚。
她試探著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你嫁給我,跟我一起回花果山。”
她愣了很久,眸光裡的震驚與意外逐漸褪去,最後連最初那一絲淡淡的驚喜都消失不見。
她的目光落從他身後的天機鏡又移到了他的臉上,顫抖著語氣問他,“你看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