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坐滿了人,男男女女,相談甚歡,這個節日裡,女子都精心打扮,披上最喜歡的衣裳,戴上最好看的步搖,鋪翠冠兒,撚金雪柳,身上的脂粉香迷了男子們的心,摘下面紗,最美的自己,完完全全呈現在你眼前。
愛上一個人,只需一夜花燈節。
乘風進了酒肆,豪氣地丟了一錠銀子給老板,說道:“我要這樓上的廂房。”
許是乘風是常客,老板笑哈了腰,很是客氣地回道:“是公子你啊,放心,廂房一直給你備著呢。”說罷,便親自帶著他們往樓上去。
果真是有錢人家,一出手就是大方,也怪不得走到哪兒都有人奉著,詩余失笑,心裡想著,便隨著來到了廂房內。
說是廂房,但裡面卻有一處門,完全打開,外邊是一圍欄,望出去,能看到所有的景色,許願樹的紛擾情愫,街邊人的推推搡搡熱鬧非凡,漫天星空的璀璨奪目,煙火照亮了整個夜空,迷了眼,亂了心神。
詩余走出去,撐著欄杆低頭看底下的人們,繁華聲一片。
突然一杯酒遞到身旁,乘風站在她身後,說道:“來,這可是這京都最有名的‘夢一別’,嘗嘗。”
詩余伸手接過,轉身靠在欄杆上,酒杯在手中把玩了幾下,她低頭輕嗅,笑了,將酒一飲而盡。
而後卻沒說話。
乘風自幼喝過不少好酒,這京都的酒肆都嘗了個遍,也不算是嗜酒之人,不過就是尋個樂趣罷了,總的來說這些年也找到了最稱心如意的酒,他想著,憑他的經歷,比起別的來說,這“夢一別”怎麽著也是一等一的好酒。
誠心推薦的美酒沒得到該有的稱讚,喝著的人反而不言不語,這讓乘風有些不解。
“怎麽,你覺得不好喝?”
詩余笑著搖頭,道:“不,這酒還算不錯。”
顯然乘風對此答覆不太滿意,他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酒,味道依舊,一如既往地令人魂牽夢繞,如美夢一別,心裡會癢,惦念著無法入睡。
“我從小喝過多種酒,這京都裡是絕不可能找到比這‘夢一別’更好的酒了。”乘風笑著,也於她身旁靠著欄杆,慢條斯理地說著。
眼前,是廂房內酒的香味,縈繞於鼻尖,身後,是繁華盛世,不夜天,身旁的人剛相識,卻猶如熟悉了一世,喝著酒,論著酒,緣分此事,真真拿捏不準,令人好生驚喜。
“是嗎?我看倒不一定。”
那個會釀最好的酒的人,愛坐在屋瓦上,伴著月光,暈染了一身黑衣,眉目有著凌冽之氣,卻被夜裡的溫柔掩藏,精致的桃花眼裡黑如漩渦,盯著看,仿佛容易將自己的靈魂被他看透了去,他的酒,飄香十裡,如同看盡一生繁華過隙,匆匆而浮現開來。
那人的酒,像極了他的人,難以捉摸,隱藏極深,卻有著某一刻的透徹和暖意。
詩余想著,唇邊不自覺輕笑,她想楚未晚的酒了。
“哦?”乘風看見她唇邊的笑意,知其在想著事情,許是一壇酒,一片迷霧,一個人。
他眼眸也染上了笑意。
“待日後有機會,我帶給你嘗嘗,那才是最好喝的酒。”詩余回過神來,扭頭朝他說道,很是認真。
“那是當然,咱們如今也算是朋友了,有好酒你定要一同分享的。”
詩余笑出了聲,眼前這人來歷不明,他也不問她的身份往來,就許願樹下幾句話,酒肆樓上的一杯酒,便如此熟絡,
倒是有趣。 那晚過後,仿佛真是生命中的過客,詩余以為也就這樣,可往後的某一天裡,卻沒想到以這樣的方式再遇。
此乃後話了。
而這個元夕之夜,注定無法安眠,一切都似乎是趕巧著來的,毫無聲息,放慢了的腳步反而更容易把人嚇得毛骨悚然。
就在詩余往回走的路上,她腦海中猛地浮現當初在如意閣中玉簟遞來的那一盞茶,她那時掀開了杯蓋,茶沒喝,倒先用喜喝酒的話語堵住了玉簟的所有後續,又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付斜陽。
其實,那盞茶中,碧綠的茶葉上下漂浮,隨著她動作的晃動而擱置不同的位置,呈現不同的形態,旁人看起來無異,不就也是茶一杯,可在詩余這神婆眼中,看到的是另一番光景。
正是那一杯茶,讓她看出了付斜陽的命格。
想成為王座之上的人,卻無此命,偏生又在一步一步做著偏離命定路線的事,這樣忤逆的舉動,天不容之,定會有所異動。
而這詩余腦海的畫面定格在那一盞茶中, 她猛地閉眼,感覺到腦袋有些突突地疼,她一驚,抬頭望天,頓時愣住,心頭微冷。
書房亮堂著,楚未晚斜斜靠在榻上,衣衫微亂,黑發上的玉冠早已拿下,一身慵懶之氣,手中拿著一本古籍,正隨意翻著看。
“爺,詩余姑娘來了。”門外,響起辰巳的聲音,楚未晚曾囑咐過,無論詩余何時來尋都可前來告知他,若是夜裡,便越過楚宇,將她直接帶來他院子便可,也省了不少事兒。
“讓她進來。”楚未晚眼皮動都沒動,伸手又翻了一頁,隻吩咐道,似乎已經習慣詩余這樣不走尋常路線。
莫不是,這節日夜裡睡不著,又來他這兒找酒喝?楚未晚眸子深邃,笑意閃過。
辰巳推門側身請詩余進來,便在退了出去在屋外守著,手裡的劍,被灑下的月光激得發亮。
“楚未晚,可能出事兒了。”她幾步來到他跟前一把抽走他的書,彎腰,與他平視。
榻上的他第一次被人如此對待,偏生不怒,隻迎上詩余的眼,轉而目光流轉,確定了她沒事之後,才說道:“怎麽了?”
詩余也沒規矩,一屁股坐在他的榻上,盤起腿,蹙眉說道:“今晚元夕之夜,天象異動,恐有生變,付斜陽,怕是會有危險。”
她很少如此鄭重的模樣,說話極其小心謹慎,隻這一句,楚未晚便立馬坐起,眸光深沉不見底,閃過的桀驁凌厲瞬間將慵懶之氣驅散得一乾二淨。
“辰巳,備馬,準備入宮。”
他朝外厲聲吩咐,接而轉身對詩余道:“你留在這,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