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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余還在》第26章 相思於心
  回山上的路途有些遙遠,縱然詩余是一隻鬼,也會累,日子漸漸入秋,夜晚的風涼了些,泛黃的葉子如雨般飄落,鋪滿了一地,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柔軟得很。

  詩余躺在一地葉子中,耳邊是細細的風聲,似乎有人在低訴,讓人沉醉其中。

  鴻鳴在一旁堆起了火,正大口大口地吃著烤野雞,火光照在他滿嘴的油光上,那個初見時清俊非凡,一身書卷氣的人果然只是詩余的錯覺。

  這人,倒與那把大刀極是相配。

  “我雖然不能吃東西,但好歹能聞得到香味,你能不能收斂點?”詩余無奈,伸手撫額,忍了好久才說他。

  “啪”,鴻鳴一把將骨頭丟到地上,用油光膩膩的手指著詩余,氣憤道:“你以前也一直這樣說老子。”

  “那你還不檢討下自己?”她輕飄飄撂下一句話。

  “老子生性張揚,改不了,何況,你可是比我還要狂妄的。”

  話音畢,詩余沒再出聲,隔了許久,只聽:“鴻鳴,以前的我,是怎樣的?”

  鴻鳴一愣,轉而繼續吃著烤雞,慢慢說道:“隨性、自在。”

  “哦……”詩余以為,他在說生前的自己,“沒啦?!”

  鴻鳴瞥她一眼,那人躺在地上,手臂交叉於腦後枕著,像極了以前的模樣。

  “天機不可泄漏。”

  “其實最近我總是記起了些零星的片段,”詩余坐起身,掏出冊子,丟給鴻鳴,“我想,是跟這些詞有關吧。”

  鴻鳴穩穩接過,翻了翻,月光下,火堆旁,冊子上的詞句像是泛著光,蘊含著深沉神秘的力量。

  前面老頭圈的紅色圈圈,豔得緊。

  “你不是一直不在乎記憶的嗎?”鴻鳴挑眉,道。

  詩余站起來,拍拍身上粘著的葉子。

  忽地傳來一陣笛音,斷斷續續個不停,在這寂靜的夜晚裡,頗刺耳了些。

  詩余一時興起,探頭往不遠處瞧了瞧,忍不住循著笛聲而去,邊走還不忘回答鴻鳴的話,“沒辦法,我抵擋不住老頭的美酒啊。”

  ————————————————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三五七言》李白

  詩余越往裡去,笛聲便越清晰,幽幽不得盡,似是要將畢生之情傾訴,一盡方休。

  一墓,一人,印入眼簾。

  墓碑很普通,是尋常人家,只是碑上,卻無字。

  那人卻有些異樣,執笛輕訴,混混沌沌,斷斷續續,背靠在墓碑上,眼中無神,盯著一處。

  他的身旁,散落不少酒壺。

  原來是是醉了,怪不得笛音不成曲。

  詩余走過去,伸手在他跟前揮了揮,爾後忽覺自己有些好笑,誰人能瞧得見自己這個鬼魂呢。

  那大叔似是木偶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難以自拔,旁人見了,許是會笑話,可詩余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他的笛聲雖殘缺不全,但可知其悲愴,眸子神情,有著深深的思念。

  這幅光景下,詩余難耐,轉身,想離開此地。

  卻在抬腳時只聽那人說了聲。

  小丫頭。

  詩余頓時一僵,不可置信地轉身,眯眼,怎麽又一人能看得見她?

  大叔扯嘴笑了笑,聳肩。

  我有陰陽眼,在她走了之後。

  大叔扭頭,

腦袋靠在墓碑上,眼神有些迷糊,卻異常溫柔。  可是,你是不是從沒能看得見她?

  詩余忽地悟道,問了問。

  大叔伸手拿過酒壺,喝了一口,順帶著遞給詩余。

  小丫頭,你能喝酒嗎?

  秋風正緊,清爽了幾分,這夜晚的秋月分外明亮,月光灑下,照在墓碑上,照在大叔的眼中。

  風中,落葉時聚時散,即使因著同根而落下聚在一起,也被風吹著散落開來。

  烏鴉本早已歇下,失了聲音,卻也被這秋風明月,驚起了。

  詩余盤腿而坐,面對著大叔,有些嫌棄地擦了擦酒壺的壺口,接著也陪他痛飲。

  小丫頭,我能看到你,怎麽就看不到她呢?我以為,我有了陰陽眼,是老天爺給我和她的機會的。

  大叔喃喃說道,似是把詩余當成了酒肉知己,眸中的深情,連這月都失了色。

  詩余不語,等著他繼續說道。

  每一年她的忌日,我都會來這等著,可是那麽多年過去了,我怎麽還沒能見到她。

  大叔愛上的人,叫澄清,澄淨清澈,是這世上最簡單的姑娘。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時候的孩子總愛玩過家家,澄清從那時起就一直擔任著他的娘子的角色。

  這一擔,便是日後的花團錦簇之時,他笑著,問她願不願意當自己真正的新娘。

  一人心,隻一份情,許了便再也給不了別人了。

  澄清愛畫,竹屋內總有她擺著的畫作,她的畫裡,有這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小童嬉戲溪澗,集市拌嘴夫妻,酒肆知己碰杯,驛站父慈子孝。

  當然,還有一個他。

  這些畫裡的一切,都是他帶著澄清去經歷去看到的,澄清的美好記憶裡,永遠有著這個世界,和他。

  澄清,這個細膩溫柔的姑娘,活得仔細認真,對著世間有著太多的熱愛和感情。

  畫裡的蝴蝶,翅膀的紋路,都清晰可見,每一隻,都不一樣。

  後來呢?詩余忍不住問道。

  後來?大叔笑笑。

  後來澄清死了,死於亂棍之下,眾人悠悠之口裡。

  他們說,這是個妖女,殺人投毒,魅惑男子,無惡不作,禍害蒼生, 當,誅之。

  那晚,他趕到時,澄清渾身是血,僅一息尚存。

  別恨他們。

  澄清如是說道,她的眼裡,依舊清澈如初,一如往昔般,笑著對他說話。

  她的手,那麽艱難撫上他的臉,滿滿的不舍,滿滿的……疼惜。

  這個對所有事溫柔,對生活熱愛認真的女子,怎會是妖女。

  所以大叔,你真的放過那些人了?

  詩余從來就不是個事事仁慈良善的人。

  大叔自嘲笑著,狠狠地將酒一飲而盡,眼中通紅,是那麽的悲傷。

  他撫上墓碑,一寸一寸地滑過,那麽溫柔,似是在觸碰澄清的臉頰。

  我想過殺了他們,然後自盡去陪澄清,可是,我怎麽舍得給她的人生留下任何的汙穢。

  澄清那麽愛活著,愛世上的美好,若是我死了,誰來替她看盡千帆,看夕陽西下,誰來,守護她那些美好的記憶。

  若我死了,誰來記住澄清,這個那麽美好的女子。

  盼著相見,卻不能再見,不知在何日,在何時節,如此的相思,是那麽痛,帶著最大的悲哀,難眠,相思夢未成。

  大叔低喃著,酒意泛起,昏昏欲睡,他閉上眼,倒在墓碑上,鬢角的淚,緩緩而下。

  詩余有些驚到,帶著彼此的記憶一個人活著,每日猶如凌遲之痛,可這樣,都還要選擇記住,成全她的回憶。

  這是,值得的?

  詩余腦子有些亂了,胸口突突地疼,如被針扎,看著大叔的臉,久久難以釋懷。

  竹冊樂府,虔誠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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