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
自從詩余回去之後,就一直不見蹤影,酒也不著急喝了,她在乾些什麽鴻鳴一頭霧水,去問老頭,老頭也聳肩表示不知道。
陽光下,老頭喝酒吃肉,好不自在,渾身舒暢了,才逮著鴻鳴說話。
“沒想到,你那麽快找到她了。”
鴻鳴聽到這話,褪去了常態,眼神立馬變了,帶著審視和警惕,道:“你究竟是誰?”
“你不用這個表情,鴻鳴尋主,天下皆知,能讓你俯首稱臣,甘願立於身後的,不就是你尋找之人嘛,不難猜呀。”
這老頭也是瘋癲,且不論他的身份如何,單憑他讓詩余集詞以增周身氣韻,便可知其並非普通人。
“老頭,你該慶幸,你對她無加害之心,否則……”鴻鳴垂了眼簾,散了一身的氣勢,輕飄飄的一句話,似是無足輕重,可只有老頭知道,後果會有多慘。
此後,兩人無話,老頭繼續吃他的肉,曬他的太陽,鴻鳴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地。
忽地,竹冊從某處被丟,飛馳而來,老頭一笑,伸手,堪堪接住,穩穩當當。
詩余面無表情地走來,一屁股坐下,劈手拿過桌上的酒杯灌了一口,“啪”一聲放回桌面上,鴻鳴都仿佛被震了震。
“老頭,我問你,這些詞句,不單單是你想看那麽簡單吧?”
老頭撇撇嘴,笑得更歡了,翻開竹冊看了看,從懷裡掏出筆來,也不用沾墨,碰到冊子上,點成鮮紅的顏色。
這次下山後集的詞不多,老頭很快就看完了,照舊例,每首詞下方,都畫著一個紅色的圓圈。
收好筆,老頭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揮手道:“跟我來。”
繞過破寺,詩余和鴻鳴跟著老頭兜兜轉轉走了一路,終見一間紫竹屋,有著長長的階梯,立於高處。
老頭帶著他們進去,屋中乾乾淨淨,空無一物。
鴻鳴一瞧便知,索性抱臂,靠在門上,笑而不語。
只見老頭從懷中拿出冊子,往那中心空地處一拋,冊子摔落地上,與竹子相碰,發出聲響,瞬間,竹冊泛起了光。
白色的光芒裡,絲絲紅線纏繞其中,更有的,從冊子裡緩緩上升,最終融入其他紅線之中。
紅白相間,格外好看,那些詞中的人和事,情與義,像是昨日相遇般清清楚楚地重現在詩余腦海中,似是要給她猛然一擊。
“老頭子我不才,只會些簡單陣法,這裡便有我設下的陣法,才能讓詞中的情愫飄然開來,現於世上。”
“老頭,說簡單點。”
“簡單來說,我撿到你時,你氣息極弱,老頭我不忍你灰飛煙滅,便尋了法子讓你集詞,為增加你的氣韻,卻不料發覺,你的氣韻中纏繞絲線,不同尋常,於是這積滿凡間情愫的冊子,便成了你賴以生存之物。”
“你記憶恢復之時,便是這冊子功德圓滿之日。”
“所以,集詞,我的記憶便隨之而至,”這些日子詩余也猜到與自己有關,卻不料是這麽一個真相。
“怪不得我最近腦海老是閃過一人,也不知是誰。”她蹙眉,喃喃道。
漸漸入夜,破寺更顯陰森,萬籟俱靜,詩余卻難眠,自從昨夜山下遇到那個大叔之後,她便有些恍惚,許是之前她從未想過有人能如此對待記憶,以她的性子,一向是隨緣了,可會不會有些人,在等著她,和她的記憶?
詩余心中微亂,再加上屋外鴻鳴的打鼾聲,
就更睡不著了,在床上輾轉片刻,忽地起身,下地,繞到前方菩薩像前,盯著菩薩看。 “不是說菩薩最靈驗麽,那就請菩薩讓我睡著吧,不然長夜漫漫,無事可做呀。”她邊說著,邊拍拍拜墊,尋著個舒服的姿勢便蜷在了上面。
閉眼。
許久,似是真的睡著了,冊子,微涼,偏生引了詩余入夢。
這次的夢,較之早時清晰了不少。
天壇之上,四周無人,祭台微亂,爐上的香,還沒燒完,嫋嫋升起的煙,在風中變幻著形狀,絲絲而去。
那個面對著詩余負手而立的人,著一身黑衣華服,玉冠束發,身姿卓越,終究是清楚了臉龐,那雙桃花眼裡,似是藏著些猜不透的情緒以及難以預料的謀略。
詩余放下手中的鈴鐺,彎腰撿起飄落在腳邊的黃符,轉而不慌不忙地收拾著桌上的殘局。
那人走近,一步一步,極慢,眼中卻一直盯著她,如同看著一個獵物,勢在必得。
詩余被看得久了,終究忍不住,無奈道:“楚公子當真如此無聊,在這看我這個神婆收拾謀生工具?”
很奇怪, 這話,略帶諷刺,卻不是氣話,沒有厭惡的情緒。
那人應是也感受到,不慌不忙,步步逼近,直到在她身前,微微低頭。
“我請你來,你不來,別人請你,答應得那麽爽快,存心的,嗯?”
他挑眉,最後那個尾音微翹,低低地,帶著那麽一絲蠱惑和無法忽略的強硬。
詩余伸手拿過鈴鐺,在他耳邊晃動,這偌大的天壇,這一聲清脆無比。
“他人有誠意,送了我想要的鈴鐺來,吃人嘴短,我理應答應不是嗎?”她也挑眉,神色微動,退了一步,仰頭,笑了,繼續說道:“哪像楚公子,想要我替你辦事,卻如此相待。”
“我待你如何了?”那雙桃花眼裡,漸漸有了笑意。
詩余翻了個白眼,不願回答,只是說著:“總之,不過我樂不樂意罷了。”
她生性隨心而為,樂得自在,而他卻早已是明了的,當即,也不再說些什麽了。
詩余收拾好祭台,剛想轉身就走。
那人卻早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輕捏詩余的下頷,眯眼,唇邊笑意漸顯,問道:“要不要去個好地方喝酒?”
他的語氣,帶著誘惑和哄騙的味道,可那個嗜酒如命的人,卻在話音落的那瞬間眼中發亮。
就在此時,破寺外響起很大的一聲雷,雨點“劈裡啪啦”刹那落下,不帶一絲喘氣,風雨突襲,驚得詩余從跪墊上猛然醒來。
夢,戛然而止。
腦海裡的最後一個畫面,定格在那人微微的笑意和精致的桃花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