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須臾的消失,詩余算是明白了,那個祭台,那些黃符,那聲神婆,原來,生前的自己竟是這麽的一個身份。
詩余輕笑,這倒也,挺有趣。
再度輪回,與人鬼兩道不可抑製的緣分,是否在當年一早便定下了她的結局?
天命麽?呵,無論是神婆還是詩余,從不信命。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聲聲慢》李清照
門閥士族裡,總會有那麽多外人無法知曉的事情發生,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行事說話總是要小心翼翼,一步錯,滿子皆落。
仕族裡,旁支眾多,為了登上那個最有權力的高點,所有人都盯緊了,下的功夫也自然不會少,爭權奪勢,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永恆的法則。
慕容家之主自持一直以來勞苦功高,不願屈居人後,想要成為全部仕族的主事者,為此,其讓兩兒於身邊做事,明裡暗處籠絡勢力,收買人心,為了那一戰,蓄勢勃發,等待時機。
慕容家有一女,自小受盡父親和兄長呵護愛惜,父親曾言,做兄長者,就必須要保護妹妹,其為一生職責,慕容小女初長成,已是驚豔一方。
仕族中,不妨有慕容家的為敵者,兩家人明裡綿裡藏針,暗地更是處處針對,耍手段陰謀,不在話下。
卻難以預料的是,敵家一子,尋齊與慕容小妹相戀。
此事震驚慕容家,卻因著其明面上的和睦和小妹之幸福,父親與兄長都接受了開來,他們與尋家相鬥是真,想著慕容小妹幸福安心也是真。
世上最難得的,是當欲望與情義相對,需做出選擇的時候。
兩家交戰,慕容小妹選擇了情義,而她的兄長們,選擇了她。
苦苦相尋,卻只見冷清淒涼之意,這又如何能不讓人悲愴,風吹花落滿地,雨打芭蕉,兩三杯淡酒,也被抨擊出了酒意,抵不過這微涼的天。
慕容小妹如何能忘,她笑著讓兄長們戒酒,兄長為著父親,為著整個慕容家族,憂心了許久,做事的手段也越來越狠,他們閑暇時,便會喝酒,一壇一壇地喝,傷了身子,麻痹了心。
小妹叫他們戒酒,笑容依舊明朗,她知道很多很多事,身在仕族,所有人都無法置身事外,她只是不想管。
把酒戒了吧,對你們身體不好。
小妹輕聲勸道,兄長們無奈笑了,催著她去休息,一邊點頭答應。
那晚的夜色是真的很美,一切尚在風平浪靜時。無法定格的時間,醞釀著一場暴風雪雨。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密林裡,刀光劍影,眾人凝聚了力量,隻為將對方一招斃命。誰人也不會想著,活著離開這裡。
這是一場猜不透的戰爭,勝敗難定。
慕容小妹瞞著父親兄長偷偷前來,她總是想著,能勸父親放下,避免家人受傷,她是那麽天真啊,欲望驅使的人,又豈是那麽容易說放下就能放下,有時,已由不得自己了。
於是,在這場戰役中,在這個陰謀裡,慕容小妹成為了所有人的意外,父兄的,尋齊的,仕族的。
為了保護她,兄長作掩護,讓尋齊帶著她離開。
慕容小妹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兄長們看著她笑,說。
我們有聽你的話,戒酒了。
她親眼看著,兄長們死於箭下,萬箭穿心,倒地的那一刻,眼睛都只有她。
大雁飛過,滿目瘡痍,都是舊識,都是無法相聚的悲哀。
慕容家,已倒。
慕容小妹被尋齊帶回家,極盡疼惜,他心裡與她一樣難過,若能和平,誰願殘殺。
可是,慕容小妹幾乎每晚都會做夢,夢中院子裡落了一地的菊花,地上微濕,被風雨打下,殘破了所有,沒了花瓣的菊花,憔悴不堪。
梧桐葉上的雨滴難以落下,傍晚又來了風,吹著吹著,雨也下了起來,點點滴滴,落入心頭,這是無法比擬的痛楚,像凌遲般難以喘息。
慕容小妹無法繼續在這樣的仕族下生活,她瞞著尋齊,離開了,獨自一人遠走天涯,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
人生總有些事,難以抵抗天意,他們生而為敵,其中又有著生死的隔閡,如何能走下去?
終究放手,才是最好的選擇。
淒淒慘慘戚戚。
詩余明白這是一場凡塵人無法抵抗的宿命,有很多力量的阻隔並非努力便可以成全自己,她只是無意瞧見這人,走在天涯上,枯藤,昏鴉,帶著所有人都看不清的心如死灰,這一場戰,早已將慕容家的所有人,全部葬送。
詩余忍不住想幫幫她,對於凡塵中人來說,世間太多牽絆和煩心事,以至於當他們獨自一人的時候就會覺得寂寞難耐,冷冷清清。
她不忍慕容小妹就這麽行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父兄為護其而死,用生命換來的人生,不應該是如此灰色的,即承了情,就該更明白地活著,活得瀟灑些才是。
如此才不負亡人。
詩余想著,是該將尋齊引領到此處了。
竹冊樂府,未晚。
詩余跟著慕容小妹也有些時日了,鴻鳴一直沒有消息,雖說詩余也不擔心他,但終究是習慣了有他在身邊,唧唧歪歪,傻啦吧唧,於是如此清淨的日子也就不大習慣了,心裡正想著不知何時他能回來。
行走在街頭,熟悉的午後,忽地熟悉的一聲輕笑,鴻鳴如初見般蹲在酒肆門前,一旁的包子鋪,香氣飄滿了街頭。
“你回來了?!”詩余笑著走近,問道:“如何?”
鴻鳴看著她手中拿著的冊子,顯然是剛集了一首新詞,他朝著詩余笑,眯了眼,歎了聲。
詩余翻了翻白眼,“此地不宜說話,走。”
說罷,知道他會跟著來,便轉身抬腳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