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地往回走,到了屋門前,詩余伸手推開門,卻沒急著進去,停頓了一下,轉身看向身後的人,叫道:“楚未晚。”
楚未晚始料未及,停下腳步,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你明天,應該還沒那麽快離開吧?”
眼前的人聽後,挑眉,細細看了她一會兒,沉聲回道:“你在擔心?卦中說了什麽?”
詩余垂眸低頭,青絲本就隻由木簪固定著,久了不免松松垮垮,她身後的發絲都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到了跟前。
半晌,她才開口說道:“大凶。”僅僅兩字,卻透露出極大的危險和隱隱約約的命運,逆天而行,是為大不道,重則,以命相抵。
詩余低著頭,自然沒看到楚未晚聽到此話後眸子中顯露出來的決絕和果斷。
“不會。”
她抬頭看去,朦朦朧朧的月色裡,卻偏偏能清楚地看到楚未晚的眼,他的情緒早已深藏,隻留下淺淺的笑意,映出自己微愣的樣子。
“我不會那麽快走的,有什麽事,我會助你,放心。”楚未晚知道,詩余這人很有自己的主見想法,她是極為自由的一個人,萬不能將許多別的想法強加在她身上,這樣只會適得其反,她是絕對的強迫不得的。
所以,正因為這樣,她會很容易便對一事做好選擇,她既然決定相助村中之人,便會做到底,但終究是算了卦,得出這樣的結論,整條村子的性命都在她手裡,大凶之事,誰又能做到真正無所畏懼,於是,她的心中有了擔憂和害怕。
可是,楚未晚偏生覺得,即使是這樣,在她心裡,也依舊想要幫他們,只是,需要一個人告訴她,此路已不能回頭,不走下去不行。
詩余倒是笑了,“你能做什麽呀。”語氣輕輕,帶著些許調侃的意味。
說罷,便轉身進了屋,其實詩余有一刻心底很想問他,如果這事兒換成付斜陽,又該如何。
只是,沒問出口,笑笑罷了。
翌日,楚未晚起身出屋子的時候,辰巳已經在那等候,見他出來,迎上去,說道:“爺,詩余姑娘天未亮便起來了,出了門,我跟著前去看了,她好像,是在弄一個祭台。”
辰巳面無表情地稟告著,他親眼看著詩余搬著石塊簡單地搭建了一張桌子,在土匪頭子的墓地處。
楚未晚蹙眉,他昨晚便吩咐辰巳盯著她,怕她一人有什麽閃失,如今,她要在村中最重戾氣的地方,祭祀?
陽光正好,村民們都起來乾活了,一人看見詩余在那裡做著些這樣的事,連忙互相周知,一時間,整條村子的人,都圍到了一起,站在籬笆外,竊竊私語著,指指點點著,都想進而不進的模樣。
詩余站在墓碑前,抱臂,就這樣看著,像昨夜與楚未晚站在那裡彎腰細看時的模樣,從神色裡,根本看不出點什麽,似乎沒有人能夠融入她的世界,根本不知,在她眼中的墓碑,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過了好久,她忽地抬頭,太陽正好斜斜地從上頭照射下來,照在墓碑前的土地上,詩余立刻蹲下,抄起早已準備好的尖頭石塊便開始挖。
泥土髒了裙裾,周遭的村民竟然都靜默了下來,沒有人阻止也沒有人喝停,仿佛他們都知道詩余在做些什麽。
一柄木劍,從土裡顯露出來,很是簡單的一把劍,就像是家中大人刻給小孩玩的玩具一樣,只是,它是被埋藏在土匪頭子墓前的木劍。
“老大的劍,
當年與他一同消失在烏臼山上了,我們在這裡安頓下來之後,給老大立了衣冠塚,按他從不離手的劍做了一把一同埋葬,也算是陪著他了。”老婦人和阿寶站在楚未晚身旁,見到了此景此物,忍不住說著,聲音很低很低,觸景生情,有些難以抑製的情緒。 那些跟著土匪頭子出生入死的人都已老去,那些他們的後代,也都知道這樣的事情,一時之間,點點滴滴的悲傷籠罩在村民中,帶著散不去的哀慟。
取出木劍,詩余走到祭台跟前,從懷中掏出一把符紙,因著指尖沾了濕潤的泥土,於是便也順便以此來畫符。
扭曲的符號,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紋路,與她發上的木簪刻紋似是來自同一物,簡簡單單卻千絲萬縷匯成一點,令人看不透其中。
她畫完第一張符,指尖剛離開符紙,剛剛還一片清明無雲的天,瞬間變了顏色,沒有烏雲卻一片灰蒙,帶著不可逆轉的趨勢,沉沉地似乎想要壓下來,將此處的人都置於死地,於萬劫不複。
村民們皆是面露懼色,一人嚇得顫顫巍巍地腿一軟,跪了下來,於是所有人,似乎得了感應一般,跪了一地。
“爺……”辰巳皺眉,於楚未晚身側低聲道,可話還沒出口,便被楚未晚伸手製止。
楚未晚眸中的深意越來越明顯,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瞬間狠意便迸發出來,冷厲染上了眉梢, 整個人如同持刀劍嗜血步步踏著屍骨而來的王者,帶著不可逆轉的姿態,眸光略有深究,朝著詩余走近。
而後,他穩穩地站在她的不遠處,負手而立,帶著前所未見的凌冽之氣,就這樣沉沉地看著詩余。
可詩余無暇顧他,以木劍為引,符紙為序,給自己畫地為牢。
“逆天而行,是為不守天道,成則已,敗則無法挽回,你們,可還願繼續?”詩余就在此時突然抬頭,看了一圈跪著的村民,目光冷靜,最終落在老婦人身上。
此話一出,四周一片寂靜,什麽聲音也沒有。
有人低聲道:“若此生無法乾淨地活著,與其永遠陷入黑暗,不如試一遭又何妨。”
此話一出,他們竟都笑了,紅了眼眶。
“姑娘,我們願一試。”
看這些年的贖罪是否能得上天垂憐,看那些於手上逝去的亡魂是否願意原來,看此生,可還有重新活下去的機會。
縱然,與天為敵,抗天意而為,也總比一生與哭聲為伴,永陷血泊深淵,被人割腕扼喉而無人問津,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向死亡的那種無助絕望要來的好許多。
詩余凝神,執劍的手輕劃,一個弧度,木劍直指上天,帶著凌冽的劍氣和當初劍下亡魂的哀嚎,一同凌駕於命道之上,那種氣勢似乎要將一切是非恩怨都劈開來,刺他個煙消雲散,不複曾經。
天,刹時雷聲陣陣,閃電勢如破竹般狠狠劈下,似乎是有人在天空上拿著長鞭,閉著眼,嘴角是冷酷的笑意,朝著木劍猛然一揮,決絕而無情,讓人無法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