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孔和畢竟是在清江趕過來,雖然一路兼程,到底不比在本城的將領們佔便宜,等他進了大門,就二門外的左右廂房待命時,劉澤明告一聲罪,又去門前張羅了。
倒也奇怪,今天不知道是怎樣大事,令得這個劉少將軍十分興頭,弄出這一臉高興的模樣。
“老劉來了。”
“有日子沒見了,趕明咱們去清江喝酒,你可不能勒掯著不理咱。”
“俺給九叔見禮。”
“給九叔請安。”
劉澤清喜歡鬧排場,講究享受,所以雖然在這裡只是暫居,已經選好了新的府邸住址,過百幢的百姓民居被拆除,清出了很大的一個空曠場地,但此處仍然叫人精心打掃裝修過,這處叫客人和部下暫時等候的廂房就收拾的十分精潔漂亮,還擺著一些古董器玩,也有漂亮的小廝在左右伺候,劉孔和一進來,裡頭就站起十幾個將領,除了幾個劉家人之後,其余就是一些外姓將領,最低的品級,也是在參將以上。
這其中多半自然都是劉澤清的心腹,只有少數一些是這兩年被兼並過來的外路將領,他們和劉孔和同病相憐,平時也聲氣相通,此時一見劉孔和進來,雖然也和普通將領一樣嘻嘻哈哈的打著招呼,但眼神中卻滿是警告之意。
劉孔和看到一個王姓將領向自己輕輕搖頭,盡管早就有備,他仍然是忍不住心頭一沉。看來,劉澤清這一次要對付自己已經是板上釘釘,很多將領都聽到了確切的消息了。當下他也只能向對方輕輕一點頭,然後就迅把頭轉開,去和一個向來面和心不和的本家兄弟聊天寒暄起來。
到了此時他才知道,今日召集的並不是自己一人,而是基本上把遊擊以上的各路將領都召集過來了。現在劉澤清也是家大業大,最少也是擺出了六萬人的架子出來,任命的軍官當然也就很多,一聲令下,從大門到二門這對面二十來間的廂房內就滿滿當當全部是鎮中的各級武官,劉孔和所在的,只是最高等的武官呆的屋子罷了。
鬧出這麽大動靜,光是為了對付自己,似乎也是小題大做,而在場的很多外姓將領也是不大了然,除了警告他要多加小心之外,對劉清澤今日召集會議的真正用意,知道的人反而就不多了。
有幾個劉姓本家的心腹大將當然知道,不過他們臉上都是矜持而得意的笑容,一旦有人試探,他們就顧左右而言它,根本不加理會,見此情形,眾人也只知道有重大事情將要生,於是也只能按捺自己性子,老老實實的坐著等待。
這一等卻等了三刻多功夫,茶也續了好幾次,有不少劉姓將領都忍不住,不時的跑出去打探消息,等到了辰時末刻時,突然間外間鑼鼓大作,眾人但見外門的大門猛然全部打開,吹鼓手就在大門兩邊吹打起來,還有人點起了火炮,放的“砰砰”直響,從大門到二門都是一路洞開,所有的將領都是銅盔鐵甲,穿著雜色雲錦或是大紅的披風,按著腰間的寶刀或是寶劍,威風凜凜的出來站班。
二門之後,就是用屏風擺出來的儀門,以劉澤清的性子,又是現在這種時世,夠資格叫他擺出現在這副陣仗的,還真是不多。
等鑼鼓一響,內門也是打開,劉澤清在很多本家子侄,親信將領,親兵中軍,還有不少文職幕僚的簇擁下從內宅門蜂擁而出,他向來陰贄深沉的臉上也滿是笑意,看起來也頗有幾分春風得意的模樣,只是眼神中陰毒殘忍之色一如故往,在從儀門出來的時候,劉澤清掃視了躬身等候的劉孔和一眼,而劉孔和雖然沒有能和他對眼,但分明也是看到了劉澤清眼神中的殺意,他心中一時凜然,卻也並不懼怕,只是下意識的將躬下去的腰身又向上抬了一點兒。
“該死”
劉澤清在心中恨恨的想道:“他還敢做出這般桀驁不馴的樣子來對我今天,非殺了他不可,要做大事,正好殺人立威”
“大哥,弄錯了,弄錯了。”
正當劉澤清一路向大門迎過去的時候,劉澤明卻是一路小跑的過來,邊跑邊叫,到了跟前,才喘著粗氣道:“是路振飛這廝來了,不知抽了什麽瘋,帶著不少親兵隨從,大擺執事,府前的人這才鬧錯了。”
一聽如此,劉澤清大怒,臉上一陣青色掠過,恨恨看了自己兄弟一眼,低聲問道:“是誰弄錯了?”
“是老段……”劉澤明有點怯生生的道:“是自己家兄弟。”
“殺了,亂棍打死”
“是,我這就去辦。”
劉澤明匆忙而出,不過一會,就是傳來一陣慘叫和求饒的聲響,劉清澤視若未聞,只是一徑向前,到了大門外,才看到笑吟吟背手而立的路振飛。
按以往規矩,秀才都能和總兵官分庭抗禮,巡撫駕臨,總兵副將迎出幾十裡跪迎也是常事。現在已經是亂世,但巡撫從中門直入,倒也沒有什麽。
不過,劉澤清和路振飛不和,巡撫到總兵官門前,拒而不入,卻是擺明了不給劉澤清面子,思想起來,劉澤清的臉色自然是更難看了。
“撫台大人前來,不知道有什麽見教?”
“學生此來,自然有要緊大事,要詢問總兵官。”
“請講。”
兩人一個面色鐵青,一個微微帶笑,卻都是詞鋒如刀,彼此都是絲毫不讓半步。巡撫和總兵,就在總兵官府前廣場空地上,如此唇槍舌劍,劍拔弩張,四周的撫標親兵和總兵府邸的衛兵都是看的呆,過了一陣子,才有人想起來警備,一時間天才相師數百甲士圍攏過來,少的是撫標人馬,多的當然是劉澤清的部下,一時間天才相師刀矛耀眼,雙方都是板著臉戒備,呼吸聲都沉重而緊張,此時一旦稍有不慎,便是一場血腥的廝殺血拚。
“怎麽?”路振飛微笑道:“國朝尚未有總兵殺巡撫之事,難道總兵官要開此先河?”
“對了”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向著劉澤清道:“聽說幾天前總兵官曾經派人伏殺了兩個言官,果然是殺滑了手,連學生也要殺麽?”
“叫他們退後點”
劉澤清自忖實力強橫,又將要有個天子門生,所以還真的不大把一個巡撫看在眼裡。不過,此時動手廝殺,確實太過理虧,朝廷臉面也實在下不來。而且,路振飛消息靈通,也是叫他吃了一驚。
前一陣,他的部下在淮安四周燒殺搶掠,弄的到處都有百姓死傷,甚至積屍盈谷,鬧的太不成話。南京那裡,有兩個言官痛加彈劾,叫史可法拿劉澤清置之以法,結果消息走漏,史可法尚且沒有決斷,劉澤清已經派殺手將那兩個言官殺掉了。
此人心狠手辣,殺人根本沒有任何負擔,只是事情要做的隱秘就是。此時被路振飛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劉澤清先是一征,然後也是有點兒不大自然。
當下便揮退自己的衛士,劉澤明上前一步,悄悄道:“要不要召集兵馬,以做預備?”
“不必。”劉澤清咬牙道:“這廝是急眼了,他的撫標加在一起也就這麽點人,帶這麽點兵來就想動我的手,路某人沒那麽傻。”
路振飛的撫標不過二三百人的樣子,加上沒有帶過來的部下,怕也總共也就千把人,而且裝備遠遠不如劉軍精良,現在城中有劉澤清四五千人,都是精銳,想想雙方武力相差太大,劉澤明也是一笑,點了點頭,便是按劍向後退了一退。
“現在,請撫台直說吧。”既然公然撕破了臉,劉澤清便擺出更加傲慢的樣子來,向著路振飛道:“不過,本將有話說在前頭,撫台辦事乖張,弄的文武失和,本將會向朝廷彈劾大人,估計大人這巡撫,也是做不長了。聽說大人一清如水,到時候啟程回鄉時,本將會派人送一千兩銀子的程儀,免得大人到時候討飯回家,有失朝廷的體制。”
他這一番話,說的夾槍帶棒,是十足的威脅,而且,以明朝體制,從來沒有武將彈劾文官的先例,劉澤清話一出口,路振飛身邊的其余文官和幕僚們都是露出極為憤怒的神色來。
“呵呵,將軍但管彈劾,史公若是聽信將軍的話,學生就是回家也沒有什麽。程儀也不必了,學生不喜歡叫部下去搶掠無辜百姓,也不會使這種銀子,到時候蕭然一身,心中卻是坦坦蕩蕩,豈不更加舒服?”
“你的史公,怕也當不了太久的家”
“朝廷大事, 總兵官怕是太武斷了。不過,此事先揭過不提,今日學生冒昧前來,是想請問,是否是總兵官派人將福王從下處請了去?”
“正是”
劉澤清傲然道:“正是本將所為。怎麽,我請福王殿下駕臨,妥為照顧,有什麽錯?”
“這自然是沒錯……”路振飛心一橫,索性便問道:“我聽說將軍有擁立福藩的打算,不知道是否屬實?”
這話一出,劉澤清的部下倒是全吃了一驚,劉部兵馬,向來是東林黨扶持,所以劉澤清也向來與東林一脈聲氣相連,之前放風,都是說擁立潞王,怎麽突然一下,就是福王上位?
正驚疑間,卻見又有過百人,扛著親王執事,一路敲敲打打,向著此處招搖而來。
“來了”劉澤清神色一喜,當下顧不得和路振飛多說,大步便向著那隊人的正中大轎迎去,到了轎前,卻也不跪,只是抱拳一禮,大聲道:“臣劉澤清,見過福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