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孔和,我看你神思不屬,臉上神色十分難看,”朱慈烺上下打量了劉孔和一會,突然問道:“見了我又這麽嚎啕大哭……你心裡是不是有什麽委屈?”
“這……”劉孔和十分委屈,又很遲疑,所以臉上表情仍然是十分吃力,他想了再想,才道:“臣和左都督、總兵官劉澤清彼此不和爭鬥,他先是將臣投在這運河兩岸,著臣帶本部兵把守運河,前一陣,因為一件事,臣把劉澤清得罪的厲害,雖然他是臣的本家侄兒,但臣懷疑他會對臣不利,所以……”
“是什麽事?”
“劉澤清不通文墨,但喜賦詩,前一陣寫了幾詩在酒宴上叫人朗讀,然後問臣意見……”提起此事,劉孔和臉上仍然浮出一絲笑容來:“臣當時使酒尚氣,答他說:國家以淮地千裡托付足下,不見足下一矢向北,詩即精工,又有何益?況且,詩很好,但不做更好。”
“哈哈,你好生無禮,果然是酒後了,但十分豪言,十分大膽,也十分的提氣”朱慈烺聞言大笑,劉孔和這個人看著膽小,但果然與傳言相符,都說他是宰相之子,豪氣任俠,工詩文,若是真的是適才那樣唯唯諾諾的模樣,如何能聚集起數千步騎,對抗闖軍
“是,”劉孔和臉上也露出一絲得色,不過,轉瞬又逝,他甚是慚愧的道:“北面強敵猶在,臣自尋死路,萬一被殺,豈不是害了國事,十分的不該。”
“一句話就要你的命,怕是他過份了些吧。”朱慈烺斂了笑容,問道:“你現在是什麽職份來著?”
“臣被兵部授給參將一職,”劉孔和答道:“前一陣南都有消息,說是要授臣副總兵,但只是流言,還不曾實授。”
“你說劉澤清要害你性命,可有什麽實據?”
“有,臣向來奉劉澤清的命令巡查運河,前天,他突然派人傳臣到淮安府城,指明隻準帶少量親兵入城,說是有事與臣商量,但此事實在詭異,殿下來前,臣正在考慮要不要應召入城去。”
“但去無妨”朱慈烺道:“劉澤清不以一矢向北,不做城防,縱兵搶掠,這些天來,光是被他部下殺死的百姓有數百人,上至七旬老者,下到稚齡幼童都下手殺害,搶去婦女也有數百,金銀無數,糧草布匹也是自行打開府庫,除此,還有拉丁充實軍隊之事,他的部下現在有多少人?”
“從山東下來,只有兩萬出頭,不到三萬,現在號稱有六萬強軍。但眷屬有不少,新拉的壯丁也很多,直正能打的只有老部隊的兩萬多人,騾馬在五六千匹之數。”
“淮安府城中有多少兵馬?”
“總有四五千人,都是劉澤清的心腹精銳,其中有一兩千人的騎兵,此外眷屬也有幾千駐在城中。”
“好,吾知之矣。”
朱慈烺看向劉孔和,神色漸漸嚴峻,半響過後,才道:“國家養士三百年,你是宰相之子,自募集兵馬效力,可見忠義之心尚存,現在我有要命的大事,叫你配合,你敢還是不敢?”
“臣當然敢”劉孔和朗聲道:“就是不知道,殿下究竟是要怎麽做法?”
“你先去挑選親兵,就說要帶著他們進城見劉澤清,風聲不妨放大一些,使得遠近皆聞才好。”
“是,臣一會就去辦。”
“安排你信的過的人,最好是淮安府本地的人,現在帶我們進淮安府城。”
“這……”劉孔和勸道:“殿下在臣這裡,臣好歹有幾千兵,打起殿下旗號,劉澤清說什麽也不敢犯駕,殿下有什麽驅使,臣一定效死力,何必自己以身犯險?”
“不必多說。”朱慈烺道:“照我說的做吧”
“是。臣請殿下一定多加小心。”雖然不大了然,但眼前的皇太子的氣度神情都是叫劉孔和十分敬服,當下又跪下行了一禮,這才轉身告辭。
到得樹林外邊,他才長出口氣,見魏嶽帶著幾人跟過來,劉孔和會意,知道一則是幫自己的忙,二來也有監視之意,當下便是笑道:“時辰尚早,我先去找幾個本地向導,帶殿下進城,足下幾人,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就是。”
“殿下派我們來,是幫大人的手,請不必懷疑。”魏嶽安然道:“一切都要謹慎行事,千萬多加小心。”
“這個自然。”劉孔和慨然答應,突然又是一笑,向著魏嶽道:“魏將軍,知道我為什麽一下子就事事聽令麽?”
“大人忠君愛國……”
“不然”忠君是忠皇上,太子向來不是乾預國政的。原本我可以推托,最多將殿下接到住處,小心保護,好生供奉。不過,我進去後一下子看到殿下倚在戰馬身上,正在吃乾糧餅子,和侍衛一樣喝清水……這一下我就明白了,北都難民中有人說太子領軍擊伐流賊,敗之而走的傳聞是真的”
“是的”魏嶽沉穩而有力的點頭:“南下之事,是太子一手操持謀劃,數敗流賊大軍,也是殿下親自領軍,軍前迎敵,英武無比。”
“嗯,那就是了。”劉孔和臉上放光,十分高興,隻道:“世受國恩,主上如此,還有什麽話可說?一條性命,都交托在太子殿下手中便是”
……
……
第二天剛過了五更不久,劉孔和便叫人召集人馬,吃罷早飯,天還只是蒙蒙亮時就出,到辰時初刻,劉孔和就帶著兩百多騎親兵趕到了準安府城的北門之下。
當時的淮安府城就是後來的山陽縣,雄城要隘,十分繁華。但離的近了,便只是看到城防廢馳,防禦形同虛設。固然睢州有李定國,徐州有高傑,豐沛一帶,都有大量駐軍,而劉澤清所屬也有三萬左右的主力,沿著運河沿線布防,淮安雖要緊,但已經算是大後方了。但畢竟是戰時,而此時放眼看去,雖看到大量的守城兵士有鐵甲在身,兵器也很鋒利,在城頭內外還修了女牆和攔馬牆等附屬的防禦陣地,同時還有不少火器立在城頭,但士兵驕橫,將官懶散,上上下下都是一股虛驕之氣,入城時士兵們紛紛掠奪居民百姓的財物,還調戲婦女,短短時間天才相師就起了好幾次爭執,軍紀廢馳到蕩然無存的地步了。
等二百余騎一直到了城池之下,上頭才有人操著淄博一帶的口音,向著城下喝問道:“是不是九叔來了?”
“是俺”劉孔和仰頭笑道:“是十二侄吧?”
劉澤清軍中,最為核心的位置當然是他的宗族親戚,然後才是同鄉黨羽,再下來,才是那些普通的將佐軍士,守備城門的便是劉澤清的堂弟,當然也是劉孔和的本家侄子。
“是俺,九叔是奉大哥之命來的麽?”
“正是咧。”劉孔和很親熱的道:“一定又是請我來吃酒,到了晌午,十二侄要和俺多飲幾杯才中。”
“那是,那是”城頭那個軍官大笑幾聲,然後便揮手放行,城門早就打開,此時一番對答後,把守城門的士兵將兩邊遮擋的鹿角攔馬全部搬開,然後扛著鐵槍長矛縮在後面,面對如潮水般湧進的騎兵,連看也懶得看一眼。
“不知死的貨,還喝酒,跟閻王喝去吧”這個城門守備雖不是劉澤清的親兄弟,但房頭很近,所以是極為信任的心腹,今天劉澤清要辦幾件大事,這個守備武官當然清楚,此時看到劉孔明帶著部下入城,他一邊吩咐人趕緊騎馬到劉澤清那裡報告,一邊向著身邊的親信們笑道:“咱們大帥今天要殺人立威,到時候,你們就瞧熱鬧好了”
眾人轟然大笑,俱道:“不知死的鬼,得罪俺們大帥,可不就是活該被千刀萬剮。”
笑聲之中,劉孔和似乎絲毫不知有什麽異樣,除了親兵隊伍比往常多了一些,別的也是看不出什麽變化來,到了總兵駐所,在下馬石前劉孔和早早就下馬步行,他的親兵們也紛紛下馬,到府邸四周四散開來,因為是經常往來,又多是山東人,帥府四周警備的士兵和軍官紛紛過來,和劉孔和親兵隊中相熟的武官和士兵互相問好,說些家常,沒過一會兒,就是笑聲和說話的聲音響成一片。
“九老爹來了”劉孔和剛進大門,劉澤明便笑嘻嘻的迎上來,遠遠拱了拱手,大笑道:“迎接來遲,還望九叔不要怪罪俺們失禮。”
“哪裡,豈敢”
雖然是本家叔侄, 但平時見面,劉澤清擺著大帥的譜,劉澤明等兄弟更是都眼高於頂,誰願理會一個遠房叔叔?
今日倒是奇了,這般理多,劉孔和臉上笑意十足,心卻是提起老高,今日召見,看樣子果然是來者不善。
“今天有一樁大事,咱們不告訴朝廷,也不和那些白面書生說,俺們自己內部先做起來再說”劉澤明十分興頭,經過三月中旬到四月上旬這麽一段時間天才相師的往還折衝,雖然開頭走錯了步子,不過大哥十分英明,前兩天從路振飛手中把人搶了過來,現在聽說南都大臣已經派人往淮安來,各項大事都在準備……一想到從此天子做門生,劉澤明覺得自己走路也輕飄了幾分。
再看看眼前劉孔和,今日也打算一刀殺掉,然後吞並其軍,徐州的高傑也在拚命擴充實力,最多一年半載就能展到十萬以上,劉澤清決心以準泗千裡之地來做基業,好好做一番大事業出來。
就算將來投降,也得擴充自己的實力為先
一想起來,十分高興,當下只是連連擺手揖讓,隻道:“九叔快請,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