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本之爭的兩處戰場,沙場已經偃旗息鼓,廟堂的收官堪堪窮圖匕現。
一支血腥味極重的步卒順著泥濘的官道冒雨前行,這場深春初夏大雨下的極大,依舊是掩蓋不了這支兩千多士卒行軍時帶來的血腥味。
軍伍的三裡外有一支來自江東商隊,領頭的那名佩刀老者曾經是天下三大水師襄樊水師的一員屯長,後來因為征剿水匪時傷了一條左腿,退伍從商,這些年依仗著退伍時的那筆五銖錢,還有袍澤們的照拂,混的還算尚可,稱得上一句略有家產。
佩刀老者已經到了安享晚年的歲數,這一次行商本來是想交給二兒子,希望行商的艱苦可以磨煉一二兒子的脾性,但這兩年大漢刀兵四起到處亂的一塌糊塗,二兒子又是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寒門公子哥,佩刀老者只能拖著一把老骨頭親手操持。
只是遠遠的望了一眼大雨滂沱中的漢軍,佩刀老者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那隻斬殺過不下三十名悍匪的右手,顫抖不已:“殺氣煞氣這麽足,難不成黥字軍來了雒陽不成?不能啊,皇帝陛下可是有禁令,凡是黥字軍的成員此生不得踏足中原半步,違令者抄家滅族。”
“老夫也曾見過西北蠻子的一支百人鐵騎,軍容派頭那是沒的說,整個天下都難能找出來第二支,可殺氣比起這支不過兩千來人的步卒也只是強出半分。”
“嗯?步卒!沒跑了,肯定是黥字軍,但瞧著也不像啊,以那群沒有人性沒有軍紀可言的刑徒的脾氣,行軍時哪裡會這麽規整,碰見老夫這支商隊說不定早就衝過來燒殺搶掠了。”
“出身於黥字軍的將校,除了那位大漢第一殺神和武卒營統領文欽,沒一個好東西,這些年因為奸州良家女子被斬首示眾的還少?每年沒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了。”
“大父。”佩刀老車的車廂內還有一名美人胚子小女童,平時蹦蹦跳跳極為歡實的她,剛才還在膽大的逗弄罐子裡的兩隻蜈蚣相鬥,不知怎地病怏怏的縮成了一團:“我冷。”
佩刀老者趕忙把小孫女抱在懷裡,煞白的笑臉這才好轉,出身行伍的老者望向那支勁旅的眼神,由忌憚變成了駭然,這是打哪冒出來的一支中原悍卒,殺氣之重比起夜止孩啼的黥字軍不差了。
命令軍隊冒著大雨也要急行軍還有這麽濃鬱的殺氣,不難猜出,應該是前不久獲得名垂青史以少勝多大戰勝局的劉辯,這兩日可謂是捷報連連。
西壁壘一戰勝利的同時,曹操徹底擊潰了周瑜的北線黃河水師,留下曹仁駐守敖倉,看守對於三軍將士來說重如腰膂的糧秣,曹操自己則是親率大軍向黃巾賊的老巢開拔。
還沒等曹操行軍三十裡,又傳出一條震動淮泗的捷報,太子的三弟孫策率領區區幾千人馬以超越戰術,攻克了黃巾賊的老巢,天公將軍張角和地公將軍張寶不知所蹤。
聲勢浩大的黃巾之亂就此覆滅。
朝野愕然。
西壁壘一戰黃巾賊敗了是沒錯,但是還有四五十萬大軍駐守在淮泗腹地,雖說民心已經被關平攪得是人心向背,但是只要天公將軍還在四五十萬大軍還在,黃巾賊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
畢竟偌大一支東征軍十不存一了,太子麾下的謀士再是奇謀卓越張良再世,將士們再是勇冠三軍項羽重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再者說了南線不是還有二十五萬能征善戰的精銳,統帥又是最後一位大漢四大名將皇甫規,甭說是東征軍僅剩的殘兵敗將,就是東征軍全盛時期也不見的可以勝過皇甫規。
怪就怪,
西壁壘大戰的勝利太過振奮人心,這一戰的意義不僅僅是攻克一座堅城那麽簡單,西壁壘在眾多黃巾軍心目中的地位實際上已經和西涼的玉門關並州的陰山相差無幾。那是一座凝聚了軍心、民心、希望.........黃巾賊所有意志的信念之城,就如道教的老君山佛門的白馬寺。
若是哪天老君山被佛門鳩佔鵲巢,或者白馬寺被道教改頭換面,兩教的道士僧人們憤怒是有,更多則是道統之爭的挫敗,估計棄道修佛或者棄佛修道的大有人在。
西壁壘一潰,黃巾賊的軍心也就徹底垮了,有再多的士卒只是繡花枕頭罷了,無濟於事,孫策攻克黃巾賊老巢的消息更是給掐滅了黃巾賊的最後一絲希望,剩下的只有一點一點剔除淮泗四州的黃巾賊了。
徐庶收官圓滿。
騎乘在昨夜多喝兩杯搖頭晃腦的象龍背上,劉辯下意識看了一眼左右,面帶憂色:“也不知道子義怎麽樣了,希望興霸去了以後不是為他收屍。”
西壁壘大戰剛剛結束,為了太子麾下第一上將名頭龍爭虎鬥多年的甘寧,竟是主動請纓率領錦帆銳士去支援太史慈,皇甫規麾下可是有著二十幾萬大軍,那一百來號人塞牙縫都不夠。
已經折損一員上將的劉辯,哪裡還肯讓甘寧再去送死,轉念想了想,算了總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只能硬著頭皮點頭答應了這件事。
太子騎馬,唯一一輛馬車卻是讓給了實至名歸的第一謀主徐庶,儲君的恩寵可謂是讓郭圖嫉妒的不敢嫉妒,就連有幸沾光坐在馬車內的董昭,看向徐庶的目光不免有些敬仰意味。
徐庶聽著兩手間‘劈裡啪啦’響個不停的算珠聲,那是比官吏入朝時一陣陣佩玉鳴環聲還要清越,比江頭懷抱琵琶小娘的低聲淺唱還要婉轉,若說何種繞梁余音可以與之相媲美,也就那首風靡天下的《將軍行》,尚可。
“主公,按照臣的謀劃,張牛角張燕李大目張白騎四員黃巾降將已經去淮泗四州挑選兵源,加上西壁壘一戰俘虜的十來萬黃巾賊,可從高達七十萬的黃巾賊中精挑細選出十五萬精壯。”
“這些可都是正值壯齡,見過血經過沙場熬練的精悍之輩,揚威將軍陳武隸屬於兵技巧家一脈,極其擅長練兵,只要稍加操練就是十五萬能與幽州大卒掰掰手腕子的虎狼之師。”
“但是有兩點很是頭痛,臣揣度了好長時間,也沒能找到一個妥善的解決策略,一是缺乏糧草,要是當初曹操攻克敖倉的時候不用火攻就好了,要不然現在也不用安排曹仁在那一堆堆焦炭裡面扒拉還能用的米粟。”
別看徐庶在場上拔刀殺敵時的豪邁不弱於邊陲上將,又有過佩劍遊學行萬裡路的壯舉,在平時還是很持家有道的‘娘們’,敖倉作為天下大糧倉裡面的糧秣可是足夠二十萬大軍三年吃喝不愁,心疼的他直嘬牙花子:“算了不想了,越想越難受。”
“這二嘛,就是極度匱乏中低層武官,這十五萬精壯再是身體精悍,披甲率再高,手裡的環首刀長矛再是精煉,沒有大量中低層武官作為劍尖,也就是一幫子烏合之眾,很容易被敵人一擊即潰。”
西壁壘一戰不僅是收獲了十五萬精壯,最令劉辯感到心滿意足的,招攬了幾員未來的名將,其中以張繡未來的成就最高。
沙場武藝那是沒的說,能和趙雲大戰三百回合,治軍能力更是強悍,兩次擊敗三國頂尖帥才曹操。
水戰有甘寧,步戰有生死未卜的太史慈,騎戰方面有張繡,未來大軍的草台班子算是架起了一個框架。
可惜四弟馬超的心思不在沙場上,活著只為了還恩報仇,這不西壁壘一戰還處在最後的收尾階段,四弟馬超便馬不停蹄的趕往了荊州說是要還恩。
孰不知,馬超這一去造就了一員可與五虎上將挑燈夜戰的無雙猛將,也為劉備和孫策帶來了頭疼的三天吃不下飯的大麻煩。
張繡代表著現在,那麽在西壁壘一戰獲得老將軍段熲遺澤的朱治則代表著未來,他那已經出生的兒子朱然,在後三國時代大放異彩。
被史學家評點為江東六大主帥級名將之一,周瑜、陸遜陸抗父子皆是榜上有名,朱然立足在這等人傑之間,文韜武略可見一斑。
其余還有擅使一張七石牛角大弓的張牛角,稍加培養治軍才乾直追陳武的張燕,黃巾賊扛起猛將如今已入一品金剛的李大目,還有一員薊南步卒的遺孤張白騎,真是一個盆滿缽滿的大獲豐收。
這些頗為出彩的降將裡,功利心最重的當屬張繡了,聽到徐庶的論述,笑容如那溫良恭儉讓的謙謙君子:“第二好辦,主公回到雒陽以後征召六郡良家子入伍即可。”
“六郡將種子弟打從三歲開始就要背誦孫子兵法,明不明白是一回事,但是基本上每戶將種門庭都要求家中晚輩要在五歲以前,要把孫子兵法背的滾瓜爛熟。”
“等到身子骨稍微強壯一些,便會有長輩傳授軍中刀法槍術,早點的在五歲就要開始站樁了,體弱多病的最遲也要在八歲開始練習弓馬騎射,不然別說每個月的月錢,就是老爹出去喝酒都抬不起頭來。”
“當然了,要是出了一個讀書種子自然是不需要練武的,但六郡的將種門庭祖祖輩輩都是與風沙打交道的大老粗,族中歷來是以馬革裹屍為榮,沒有文風濃鬱的環境熏陶,哪裡會像潁川那些遍地開花的書香門第,讀書種子一抓一大把,估計潁川一個縣的讀書種子都比整個六郡多得多。”
張繡既表現了自己為主公排憂解難,又不聲不響的拍了徐庶郭圖一個馬屁,畢竟徐庶郭圖二人都是出身於不知出了多少位執掌天下文脈海內碩儒的潁川。
這一代執掌儒林的荀爽,潁川潁陰人士,上一代也是大漢王朝碩果僅存的兩位儒林老宗主,荀昱郭泰,一個是潁川潁陰,一個潁川陽翟人士,下一代的熹平之春,戲志才、荀彧、郭嘉、荀攸......全是潁川人士,一處潁川可謂是支撐了稷下學宮的半邊天。
萬幸潁川籍的學子自幼秉承古訓,人人向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功利心相比將江東儒生低的多,從不結黨營私,要不然廟堂上哪有什麽士大夫黨外戚黨,統統都得靠邊站,潁川黨當之無愧是中樞第一魁黨。
大漢以忠孝治天下,出身世家望族的郭圖不屑一顧情理之中,寒門庶族出身的徐庶,同樣是看不起這個武帝童淵親傳弟子、六郡良家子、叔父是西涼五大帥將、槍法大成等等擁有無數光環的張繡。
將種門庭子弟又如何,汝南袁氏子弟做出不忠不孝的行為,徐庶照樣是看都懶的看一眼,還不如尋常百姓人家養的一條狗,起碼狗不會反咬主人一口,還能看家護院。
徐庶無視拍馬屁的張繡,自顧自的敲打算盤,郭圖則是拉住了面帶慍色隱隱要拍案而起怒斥張繡的董昭。
剛正不阿的董昭,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四年前他敢撿起一塊石頭毫無畏懼的與黃巾賊拚命,今日就敢怒斥這個不忠不義之徒。
張繡臉上溫潤如仁義君子的表情不變, 誰也沒看出他的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冰冷,冷血無情,比起太史慈溫和臉容後面隱藏的暴戾,更為駭人。
劉辯平靜的掃了他一眼。
張繡驟然打了一個激靈,噤若寒蟬的把玩手中的銅錢,不敢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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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內劍拔弩張,就連底層市井百姓也覺察到了這股風雨欲來的不同尋常,花甲年齡的皇城根年邁老人們,冷不丁的回憶起來一段情願埋進棺材都不願意回憶的往事,永康大亂。
在這氣氛凝重的雒陽城內,有一處僻靜小院獨得世間一方安寧。
茶道喝的是意境,喝的是清歡,青衣儒生郭嘉卻嫌棄茶味過於寡淡了些,編撰了一本這幾年逐漸風靡儒林的《余味鴻跡》。
荷花酥、桂花糕、酒釀餅、佛手酥.......記述了林林種種十幾樣茶食,經過這幾年的琢磨又增減至二十種,此時郭嘉正在製作第二十一種茶食,士子雲片糕。
酥皮揉捏至表面光滑出膜,郭嘉滴上幾滴特製的牡丹花汁,不經意的問道:“志才兄長,袁隗楊賜幾個老匹夫的謀劃,兄長暗中推波助瀾了吧。”
戲志才輕咳著,沉默不語。
“兄長這是何苦,你這可是把自己望絕路上逼啊,如果太子殿下要是知曉了這件事,就算兄長再是為太子的鴻圖霸業著想,太子也...哎...算了不囉嗦了。”
戲志才拿起竹製案幾上的荷花酥,咬上一口,面帶微笑:“文臣名垂青史,武將頭懸國門。”
佔盡世間風流的郭嘉,手指頹然一抖,士子雲片糕反倒是成型了。
他卻莫名的有些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