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過來的劉辯還沒壓下心頭的激動,李傕張聶等一大批邊疆悍將,翻身上馬。
人數有二十萬之眾還能做到全軍如一人的西涼軍並州軍,整齊劃一的蹬上馬鞍,長矛環刀斜指殺了無數也被他們殺了無數袍澤的匈奴人鮮卑人。
好事成雙的李傕張聶等人遙望隔空對望了不下十次,次次都想宰了的匈奴鮮卑大小王,差點笑出了眼淚:“咱們真是苦盡甘來了,老子做夢都想宰了的檀石槐宇文莫槐這些草原畜生真的出現了,回去以後一定要幫他們多給閻王爺燒幾炷香。”
“老張,這次一鍋端可不能搶,萬一跑了那就罪過大了……”
向來以信守承諾著稱邊疆的張聶,不等李傕囑咐完‘嗆啷’一聲抽出了歸鞘的環刀,一邊野狗搶食似的策馬狂奔,一邊厲聲大喝。
“欺我大漢無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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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麗堂皇,繁華似錦,士子如織,美人如雲……世間一切美好的辭藻好似都是為了雒陽而生。
一輛從外地趕來的樸素馬車行進在覆蓋一層薄薄積雪的青磚大街上,沒去素有銷金窟之稱最是熙攘繁華的秦樓楚館大街,沒去士子雲集文風最盛的太學長街,也沒去賣官鬻爵一步登天的三公街。
穿過脊獸四望雲紋雕欄的各類公卿府邸,一直來到了一條流簷飛瓦巷子盡頭。
豁然有一處殊為不易的幽靜小院。
巷弄僻靜幽深,小院內沒有畫聖曹不興的字畫,沒有出自名家之手的疊山理水布局,也沒有金銀玉器。
唯有一口汲水不易的小井,一株才泛綴黃的臘梅,在這寸金寸土毗鄰皇宮遍布紅紫權貴府邸的繁華大街,格外的眼前一亮。
院子的主人是一位青衫儒生,面前擺放的一尊小火爐並非是士大夫間流傳極廣的紅泥小火爐,而是一尊世間隻此一件機緣巧合下出產的冰裂紋青胎蓮花尊。
胎色瑩潤如青玉,長頸直口,外沿飾一對橋形耳,貼塑六團花,六獸面紋。
極其巧奪天工的是,青胎蓮花尊表面文片如豎冰乍裂,細碎而又層層疊疊,把青瓷藝和術的兩種美感造化到登峰造極。
冰裂紋青胎蓮花尊剛從一座私窯燒製而出,文壇宗主蔡邕何休不遠千裡與一群文壇名士舟車勞頓也要去欣賞這前無古人的青瓷。
結果昭然若是,文壇三大宗主與一幫子大儒名士爭的頭破血流,不比武將們碰見千裡馬遜色多少,甚至皇帝都下令只要進獻這件真的價值連城的冰裂紋青胎蓮花尊,四品以下的官吏隨便挑選,不論是牧守一方的郡太守,還是光祿勳的諫議大夫都不成問題。
結果卻是全部石沉大海。
這麽一尊天下獨一無二價值兩座城池的冰裂紋青胎蓮花尊,卻被焚琴煮鶴的當成了火爐,繞是世間萬事皆是過眼雲煙的戲志才,眼皮也不禁跳了跳。
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的腳步,不免加快了幾分,強忍住救下這尊對於大漢三大傑出產物瓷器具有高屋建瓴意味,按照主公的話說有劃時代意義的青胎瓷器,咳喘道:“咳…咳…奉孝,長安的局勢如何了。”
茶道包含茶禮、禮法、環境、修行等士大夫文雅之藝,取茶葉拿品茗杯極為講究,衍生出了茶道六君子,郭嘉沒有一點正統士大夫的儒雅樣子,並沒拿起茶道六君子中的茶匙去取茶葉,隨意的用手撚起一撮放在了普普通通的黃銅壺內,對至交好友戲志才白了一眼道:“志才你這是在說笑?”
也對,這位世間第一風流人物可是被稷下學宮譽為治天下的國士奇才,
熹平一代的大才也就荀彧判官能和他媲美。懊惱自己被眼前冰裂紋青胎蓮花尊衝昏冷靜的戲志才,重重咳嗽一聲,掩飾了自己的尷尬。
瞧見奉孝眼底的笑意,頓時明了了,他這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眉眼之間盡是笑意的郭嘉,擺了擺手招呼戲志才趕緊坐下,放肆的笑道:“你看你整天板著一張臭臉,就算心情好也變的不好了,怎麽指望太子殿下對你親近,多笑笑……”
話說一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郭嘉,趕忙閉口不提,真性情並不是口無遮攔,也不是肆意傷害身邊的朋友,從走廊邊緣的竹簾下拿出一匹不知誰贈送的珍品蜀錦,放在了戲志才屁股下面:“這樣暖和一些。”
世間能在郭嘉身邊坐下的人少之又少,只要不是志同道合之輩,管你是一國之君的皇帝陛下,還是執文壇牛耳的海內碩儒,懶的看你一眼。
如今卻在這些細枝末葉的小事上對自己關心備至,緊緊裹著貂裘的戲志才心裡似有一尊紅泥小火爐:“咳…咳…長安是一塊根深蒂固的頑疾,不可下藥過猛。”
“咳…咳…不然的話就算藥到病除了,也被這是藥三分毒的藥,吃壞了身子,得不償失。”
“只能溫水煮青蛙的慢慢用小火去熬,去抽絲剝繭的梳理是吧。”郭嘉又翻了一個白眼,掏了掏耳朵,不耐道:“志才你現在是越來越婆婆媽媽了,這是準備交代後事了……”
戲志才臉色平靜,注視那口邊緣雪層越積越厚的深井,沉默不語。
再次說錯話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巴掌的郭嘉,露出罕見的緊張神色,要知道沒有官身的他曾經跟隨先生鄭玄有幸進入那座如臨深淵的廟堂,在滿朝公卿權貴功勳武將的注視下,年僅十余歲的郭嘉比一位養氣功夫深厚的文壇大儒還要沉著穩重,不曾有一點緊張扭捏。
郭嘉突然有點討厭自己的真性情了。
沉默了半盞茶時間,戲志才突然笑了,如枯木逢春:“一報還一報。”
“你呀。”看似氣急敗壞實則心情極佳的郭嘉,冷不丁拍了一下戲志才的肩膀,生怕又一次說錯話便不再說笑,正色道:“志才這一次的主要目的可是想問那個。”
順手一指,小院牆角的枯色葡萄架旁,有一個活靈活現的喜氣洋洋雪人,一個正在給雪人按上紅彤彤鼻子的白少年,轉過頭靦腆的笑了笑。
原來是先生龐德公欽點的下一代長安守門人薑史阿,不過他早就應該守在主公身邊,怎麽會跑到這處僻靜小院裡呆著。
一語雙關。
戲志才並沒問迫在眉睫的一個問題,因為這個迫在眉睫估計已經被奉孝解決了,問了一個不說百年大計五十年大計總有的要事:“咳…咳…地點選好了?”
“鶥鄔。”郭嘉輕描淡寫說出的一個地點,卻在處事不驚的戲志才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咳!咳!怎麽會是鶥鄔,這裡不是皇帝……”
郭嘉知道志才兄長冬日裡不能多說話,免的吸入過多的風寒導致身體更加羸弱,貼心的搶走了話尾:“不錯,這裡是皇帝劉宏為二皇子預留的後手。”
“當然了,世間所有人包括永壽一代的國士熹平一代的青年俊彥也都這麽認為,但我卻有不同的看法。”
“選擇鶥鄔安置流民,除了因為這裡的稻粟數以萬石計,足以支撐百萬流民這個吞金巨獸,更重要的是想要驗證我推衍許久的推測。”
爭奪天下最重要的是什麽?當仁不讓的該是天下士大夫瞧不上眼的貧困庶民,有了子民才有源源不斷的士卒,才有人耕田貢獻賦稅,才有人修建堅城關隘,才有人鑄造甲胄武器。
人口才是一國之腰膂。
尋常謀臣策士或許看不穿這一點,作為戰略大家的戲志才怎麽會不清楚,拿出一卷長圖,徐徐鋪展開來。
“咳…咳…大漢總共十三州,根據我這一年來的戶籍整理現人口最多的不是被稱作司州的司隸,也不是中原腹地中的腹地豫州,也不是盛產稻粟的揚州,而是偏居一隅的益州。”
“咳咳……蜀中不愧是文帝時的國士賈誼所說的天府之國,因為偏居一隅很少被戰事所波及,再加上天災人禍稀少,成都平川的膏裕富庶甚至過了那幾處天下大糧倉。”
“咳咳……這些年來又在州牧劉焉的主持下,與民修養,徭役銳減,人口大大增多,總計一百五十二萬五千二百五十七戶,子民數目達到了驚世駭俗的七百二十四萬兩千零二十八人。”
“我的個天,七百多萬人刨去老弱婦孺按照十抽一的比例也達到七十多萬士卒了。”繞是以郭嘉的閑雲野鶴,也不免怎舌不已:“早就聽說蜀中富的流油,沒想到真是豪強中的豪強,這還不算盛產在西域極為搶手的蜀錦,以及犀角、象牙、翡翠這些可以販賣無數五銖錢的奇珍異寶。”
“還有銅鐵、牛皮、藥材這些戰略軍資,難怪大秦和我大漢王朝全都仰仗著蜀中的富庶才能一統天下,當是帝王之業。”
“卻不是中興之業。”
最後一句話把郭嘉的天縱奇才一展無遺,蜀中再是膏裕富庶始終是偏離大漢中心的偏遠地界,沒有雒陽長安兩都的民心所向,不利於劉辯揮最大的優勢,漢室正統。
所以只能作為開創社稷的帝王之業,不能成為光複漢室的中興之業,這也是戲志才為何不選擇蜀中的原因。
“咳咳……奉孝猜猜主公未來的基業,西涼總共有多少人?”
術業有專攻,郭嘉向來對那些繁瑣冗雜的案牘政事不感興趣,自己老老實實做一個出謀劃策的策士就好了,不必舍近求遠的用治理地方展現自己的才能,自然是不知:“五百萬?”
“三百萬?”
“一百五十萬?”
連續得到三個否定答案的郭嘉,說出了一個自己都感到可笑的數目:“九十萬!”
“不能再少了,這都破了百萬下限了。”
但戲志才的話卻讓他連可笑的笑都難以露出:“總計十萬八千七百九十一戶,四十七萬七千三百六十八人。”
“還不足五十萬?”自信的比一般國士還自負的郭嘉,史無前例的出現了半信半疑,直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一個是七百二十四萬兩千零二十八人,一個是四十七萬七千三百六十八人,剛比蜀中的零頭多一些。”
別說怎舌了差點咬舌頭的郭嘉,突然認真的看向好友:“難怪你交代我安置流民這件事這麽的鄭重其事,原由在這裡。”
“志才放心,嘉,必定完成你的囑托。”
戲志才瞧見好友難得一見的鄭重其事並且斬釘截鐵的說出這番話,沒有信了大半的將信將疑,而是十成十的放心,誰能擋得住皮賴的郭嘉全力以赴?怕是除了判官荀彧沒有了。
判官正在謀劃那件大事無暇分心他顧,不會自討沒趣的去招惹郭嘉,免的被惱羞成怒的神駿給盯上了。
至於荀彧更不可能了,文若要是知道何止是不會從旁破壞,還會殫精竭慮的助成這件事,畢竟他對於中興漢室已經成了一種執念,活著的唯一志向和抱負,要不是自己先一步效忠了主公,文若應該會略微試探過後立即效忠的。
現在可就沒有一點希望了,戰略國士毋庸置疑的要獨攬大權,免的戰略謀劃衝突造成無用武之地,大好時機擺在面前就因為君王的遲疑導致謀劃失敗,這怕是所有國士最痛心疾的。
“咳咳……”戲志才接過煮好的熱茶,用奉孝自己燒製的砂陶杯輕呷一口道:“天下第一刺客無射和劍尊王越都死了,主公身邊的守門人按照江湖話來說護道人可曾選好?”
似是也想一報還一報的郭嘉, 吐出了一個戲志才怎麽也猜測不到的武道山巔人物:“秦廣王。”
“咳!咳!”
這次不是咳喘而是被茶水嗆到的戲志才,那張就差沒有臉始終沒表情的枯黃臉容,瞪大了雙眼:“秦廣王和皇帝陛下可是有著血海深仇,主公身為陛下的嫡長子,秦廣王不殺了主公已是萬幸,怎麽會像劍尊那樣守護主公。”
郭嘉饒有興趣的瞧著大驚失色的好友,撚了幾圈杯子,眉開眼笑道:“對於別人來說不可思議,對於我來說難道不是信手拈來?”
是,太是了,整個天下也就判官那個藏頭露尾的鼠輩能在算定人心上與奉孝較量一二,哪個還能是他的敵手?
塵埃落定,徹底放心的戲志才如卸千斤重擔,輕松問道:“咳咳……你是用飛升天門,還是於吉消失不見的大指玄氣數誘惑他,恩,應該說簽署盟約才對,二十年?十五年?還是十年?”
飛升?氣數?誰知道那是些什麽鬼東西,郭嘉輕蔑的笑道:“皇后的一句話。”
“什麽!”戲志才說這句話時,已經沒了跗骨之蛆的咳喘:“皇后娘娘可曾真的說了這句話。”
“也對,怕是只有這句話才會讓曾經癡心皇后娘娘癡心到終生不娶的秦廣王,誓死保護主公。”
郭嘉笑的更輕蔑了:“不曾。”
“那……”
“秦廣王也清楚皇后娘娘不會說這句話。”
“可……”
“人呐,總喜歡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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