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門前跪諫的官員達到京城所有官員三分之一的時候,嘉靖就已經被驚動了,已經有宮人匯報了。
雖說這跪諫的官員全都是些官職不高的官員,甚至是一些學子,可就算是如此,這麽大規模的跪諫也是罕見的,更何況,這次領頭跪諫的並非是什麽朝廷大員,而是一個從七品的中書舍人,這就注定了那些真正一二三品的大臣不可能跟著來跪諫的。
所以,如今這個局面已經算是很龐大的了,就算是在這麽繼續下去,這局面估計也不會在有什麽變化了。
“陛下,嚴閣老那邊送來了自辯的折子。”
黃錦手裡捧著一道奏折,進了大殿。
“唉。”
嘉靖歎了口氣,滿臉無奈之色,搖了搖頭,其實他也不想如今這個局面的。
打開嚴嵩的奏折,上面的字跡字字句句嘉靖都十分的熟悉,嚴嵩倒是聰明,沒在奏折上寫什麽對嘉靖盡忠之類的,只是說他為首輔的這麽多年來如何如何,但或許位居高位,而有些事情不能很好的處置。
所以,久而久之,就會讓下面的官員有所積怨等等。
在者,他已經年邁,或許精力不足等等,有時候朝政或許不能很好的處置,對子嗣疏於管教等等,而最後,就是他請求告老還鄉的內容了。
“這老貨。”
嘉靖歎了口氣,其實,若是單純只是嚴嵩的話,嘉靖也知道他做過的那些事情,嘉靖是可以容忍的,畢竟嚴嵩足夠忠心,但是,加上一個嚴世藩就不成了。
嚴世藩雖說是嚴嵩的獨子,可卻沒有繼承嚴嵩絲毫的忠義性子,反倒是囂張乖戾無比,甚至無君無父。
這種人,嘉靖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要知道,當年他初登大寶的時候,為了父母的身份而鬧出了一場長達數年的大禮議。
所以,嘉靖內心其實是極為重視君臣父子的。
“讓人把這道奏折送回去。”
“子不教父之過,然愛卿為國為民,而忘乎小家,此情可憫,此罪可恕,朝堂之上,尚且離不開愛卿。”
“嚴世藩所犯之罪,朕以酌錦衣衛查查,若屬實,定不輕饒,然此事不追愛卿之責。”
嘉靖說完這話,就不在吭聲了。
只不過,他這其實已經給嚴嵩留了足夠的面子了。
如今這種地步,錦衣衛該查的,早就查出來了,更何況嚴世藩平日裡行事猖獗,想要找證據,滿地都是證據。
所以,其實嘉靖如何處置嚴家,如今已經是下了決心了,畢竟台階也已經鋪就好了。
只不過,在最後,嘉靖還是要給嚴嵩留下幾分面子的,他不想動嚴嵩,所以才說出這話。
接下來,就看嚴嵩是否知趣了。
黃錦親自帶著奏折,匆匆離宮,前去嚴府,而同時,西苑外已經有大批侍衛駐守了,畢竟這麽多的人在這跪諫,雖然明知道不會出事,可到底裡面住的是皇帝,這樣子總是要做出來的。
不僅如此,錦衣衛也開始到處拿人了,而且拿的人官職雖然不高,可卻是和嚴家有牽連的,甚至有戶部之前查案後仍舊不曾被抓的官員,這次也被拿下了,很顯然,這朝堂之上面臨一次大的清洗。
而嚴家的位置,這次怕是真的要動搖了,若不然,陛下也不會讓錦衣衛在這個時候拿人。
只不過,沒過多久,嚴嵩上折自辯請求告老還鄉當今聖上挽留嚴嵩的話被傳了出來,但同時,說要查嚴世藩的話,也被人傳了出來。
挽留嚴嵩,自然是讓群臣失望的,但是,查嚴世藩,這就讓群臣百官興奮了,這麽多年了,多少次彈劾了,都沒有任何的作用,而這次,竟然有作用了。
不管是誰都清楚,嚴嵩這個年紀,已經經受不住打擊了,若是嚴世藩被查,那嚴嵩這個首輔的位置根本就坐不了幾天了,怕是要直接臥病在床了。
若是曾毅現在還有幾分精力的話,肯定是要對有這種想法的官員嗤之以鼻的,嚴嵩別看現在精力不足,可其實卻是底子十分凝厚呢,若是他不被罷官,指不定還能活多久,指不定還能熬死多少個自認為能熬死他的官員呢。
而隨著這消息的傳說,前來跪諫的人就更多了,畢竟無風不起浪,而且還是黃錦口中說出來的話,那就肯定是聖意無二了。
這個時候哪怕是那些個原本攀附嚴家是官員,此時也都一個個前來跪諫了,畢竟,一旦嚴家出事,他們有今個的跪諫在,就算是真查到他們的頭上,也可以說往日是被嚴家的權勢給逼迫的。
而且,朝中哪個官員沒攀附過嚴家?沒向嚴家低過頭的?
所以,只要他們也跟著來跪諫,嚴家就算是倒了,他們也還有一些生機的,就算是嚴家不倒,這麽多跪諫的官員,難不成還能單獨挑出他們幾個來收拾不成?
就算是嚴家權勢滔天,也不可能把滿京城幾乎一半的三品下官員給換了吧。
而報著這個想法的官員不再少數,幾乎是一個下午,滿京城三品下的官員全都跪在了西苑外面,烏壓壓的一片。
而曾毅,卻仍舊是獨自一人跪在最前面,沒有人敢和他並排跪著。
第五天早晨,曾毅仍舊跪在西苑門前,只不過這次和之前不一樣,身後烏壓壓的一片,整個京城三品下的官員可以說是全部在此,陪他跪了一個晚上。
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曾毅一直跪著的身子突然搖晃了幾下,然後側倒在地。
一時間,跪在後面的鄒應龍等人楞了一下,隨即猛的爬著衝向曾毅,右手顫抖著探向曾毅的鼻前。
“快,快找禦醫。”
鄒應龍衝著西苑外的侍衛大吼,已經顧不得什麽規矩了,這個時候在去別的地方找大夫,根本就來不及。
隨著曾毅的倒下,後面跪著的官員一個個全都楞了一下,隨即全都亂了,原本還靜悄悄的跪諫場面,一時間變雜亂不堪。
而一直在西苑門內候著的兩個禦醫,這個時候也衝了出來,其實以他們兩個的判斷,原本以為昨晚曾毅就該堅持不住了,沒想到竟然熬到現在。
雖然對曾毅的情況心裡有了猜測,不過其中一名禦醫還是先給曾毅把脈,然後把曾毅平躺著放好,從隨身的箱子裡取出了一根人參,塞進了曾毅嘴裡。
然後拿出銀針開始扎在曾毅的身上。
“曾大人是心力交瘁,且多日未進水米,又有傷勢在身,失血過去,此些種種,身子虧空了,養個些日子,應該是會無大概的。”
說著話,另外一個禦醫已經急匆匆的進了西苑,不大一會,端了一晚水出來,慢慢的滲透曾毅的嘴唇。
這也是之前得了聖上吩咐的原因,要保住曾毅的一條性命,若不然禦醫肯定不敢如此行事的。
而就在此時,西苑門內衝出兩排穿戴甲胄的侍衛,直接把西苑門前團團圍住,更是在曾毅身側站了數位侍衛。
這情景讓鄒應龍和高拱陳以勤等在曾毅身邊眉頭緊皺的官員楞了一下,隨即趕緊明白了什麽似得,趕緊跪倒在地。
“踏踏。”
西苑門內傳出一陣腳步聲,緊接著,身穿道袍的嘉靖皇帝面色悲苦的從西苑走了出來。
最開始的時候,嘉靖只是私下裡穿道袍,可是到了後來就算是在面見群臣的時候,他也照樣穿著道袍,而群臣對此也不敢說什麽。
嘉靖的腳步一直走到曾毅的跟前,看著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暗淡無光,甚至有些乾枯,嘴唇發裂的曾毅,嘉靖眼中竟然少有的閃過一絲不忍和歎息。
“如何?”
嘉靖這話,自然是詢問旁邊的禦醫的。
“回陛下,曾大人性命無礙,只是這幾日有傷在身,染了風寒,且失血過多,更多日不進水米,所以才會昏迷,雖然性命無礙,只是這身子,怕是就算好了,也要養上一年半載才能恢復。”
深吸了口氣,嘉靖沉聲開口,道:“送他回府,你們二人負責給朕一個完好無損的臣子。”
“是。”
兩名禦醫趕緊點頭,招呼旁邊的侍衛抬起曾毅,送回府中,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那太醫院的珍貴藥材可就能夠隨便動用了,到時候等曾毅恢復以後,身子絕對會比之前還要健壯。
目送侍衛抬走曾毅,嘉靖的目光才落在曾毅寫在地面的血書之上,之前他在殿內聽說了,可卻沒見,如今親眼見了,自然是心中更是震撼。
“召內閣大學士覲見。”
說完這話,嘉靖轉身進了西苑,而跪在那的群臣也沒有一個人敢吭聲,只有陳以勤和高拱等幾個官員互相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有掩飾不住的喜意,很明顯,這事成了。
曾毅的暈倒,促使了嚴家的倒台,也促使了當今聖上的決心。
既然是召見內閣大學士,那包括嚴嵩在內的大學士肯定是要覲見的。
只是,嚴嵩仍舊讓人送來告老還鄉的奏折,不來覲見,但是徐階和呂本這兩位內閣大學士卻來了。
徐階和呂本兩人進入西苑兩個多時辰之後,方才堪堪走了出來。
而此時,徐階的手中捧著一道聖旨。
在曾毅留下的血書之前站定,徐徐展開聖旨,徐階朗聲開口:“今有內閣首輔嚴嵩為朕之肱骨……念其年邁,準其告老還鄉,革去……另封為太保。”
這一道聖旨,等於是把嚴嵩之前的官職全部革職,又另外加封了一個太保。之前他還有太子少師等的官職,只不過卻都是從一品,而太保則是正一品的官職。
只不過,雖然是正一品的官職,可卻只不過是虛銜,沒有任何實權的,這也就意味著,嚴嵩雖然頂著正一品的官職,可卻沒有權力了。
這讓多數官員雖然還不滿意,可比起嚴家權傾朝野而言,已經算是好事了。
頓了頓,徐階特意念的很慢,為的是讓群臣有反應的時間:“工部侍郎嚴世藩,罪犯……條,罪無可恕,念其……革職,流放千裡,永不得為官,其余家人不在牽連,欽此。”
至此,這道聖旨才算是完了。
這其實和歷史上嚴家最開始的結局差不多,只不過歷史上嚴世藩後來自己又作死所以才尋了死路的。
而如今這情況。怕是嚴世藩根本就沒機會在作死了,日後,嚴嵩雖然頂著正一品的名頭,可卻也只不過是一個自保的護身符罷了,吃著朝廷俸祿而言。
朝中那些個大臣不去找他們的麻煩就足夠了。
這個結局,已經讓朝臣們滿意了,畢竟如此的結局,意味著嚴家權傾朝野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嚴家倒台半年之後。
“小師弟啊,你這次離京可是別鬧出什麽大事了。”
“如今內閣可是咱們恩師為首輔呢,你可別給恩師惹事。”
京城外的長亭下,張居正笑呵呵的說著,如今嚴家倒台半年以過,朝堂也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們的恩師徐階成了內閣首輔,並沒有大肆牽連追究,只是整治了戶部和都察院等太過腐爛且聖上示意要整治的衙門。
但是卻並未追著嚴黨官員清洗,所以朝堂之上倒是難得的祥和。
而曾毅這個倒嚴的大功臣,如今名聲如日中天,大明朝內就沒有不知道曾毅這個名字的,就是剛還不會識字的孩童,也聽過曾毅的大名。
而曾毅也一躍從從七品的中書舍人成了陝西布政司的從四品左參議,這升官速度,可偏偏朝堂之上沒有任何人反對。
其一,曾毅的確是立了大功的,若無曾毅,嚴家不可能倒台,其二,當初跟著曾毅跪諫的官員那麽多,這些官員這個時候可是不好意思站出來反對曾毅的加官的。
更何況,曾毅的恩師徐階如今是內閣首輔,誰若是站出來反對了,不怕徐階給他穿小鞋?甚至追究他之前跟著嚴家為禍的事情?
畢竟嚴家權傾朝野那麽多年, 滿朝文武幾乎都向嚴家屈服過。
“別聽你張師兄的,有不平事了盡管鬧,不說別的,就是小師弟你如今的名聲,就是從二品的布政使也要給你幾分面子,不能輕易和你翻臉的,更何況恩師如今是內管首輔了,有他老人家撐腰,你怕什麽?”
鄒應龍笑呵呵的開口在,仍舊是和張居正不對付,不過之所以說這話,是因為只有他們三個,在沒外人,若不然肯定是不會這麽說的。
曾毅笑著,衝著他們二人拱手,眼中滿是離別之意,道:“多謝二位師兄關心,小弟心裡有分寸的,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這話,曾毅上了馬車,由曾宣趕著,往前去追管家他們剛剛離去的馬車了。
這次,怕是數年之內,是不可能回來了,要老實的任職一次了。
京城在他的身後越來越遠,最終,這座大明朝的權力中心徹底的消失了蹤跡。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