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城頭上,等著捷報傳來的廣西巡撫陳維新怔怔的看著從東江驛逃回來的數百殘兵。
“這可不到兩個時辰...”
桂林知府蘇謹的臉色很難看,同知姚世泰身子微靠在城垛上,仔細看,便能發現這位姚同知身子顫的厲害。
守門的兵丁前來請示,陳維新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開門,放徐鎮他們進來。”
“喳!”
兵丁應了,很快城門便被緩緩開啟,看到城門開啟,數百從東江驛撿回性命的清兵忙加快腳步衝進了城。進了城,這些殘兵也是驚魂未定,扶著城牆在那大口大口喘著氣,剛才一路逃奔,可把他們嚇得夠嗆,也累的夠嗆。
“撫台大人,末將無能!”
臉色蒼白、渾身血汙的徐天佑一臉愧疚的看著巡撫大人。仗打成這樣,他實是無臉來見巡撫大人,若不是想著桂林城還在,兵敗那會他就恨不得自個抹了脖子。足足五千兵不但收拾不了對手的兩千來兵,還叫人家打了個圍殲,拚死突圍之下才跑回這麽四百多人。這仗,徐天佑真是沒法說。要說肚中有什麽,那就是一肚子苦水了。
蒼悟分守道陳宏業和蒼悟兵備道李本晟兩人也是命大,竟也跑了出來。後者這是第二次從太平軍刀下撿回命來,一路狂奔,當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後面稍微傳來一點動靜就把他嚇的背心發涼,好幾次都想放棄了,就那麽從馬上跳下,然後坐在路上聽天由命。若不是難兄陳宏業還想著他,死命拉著他跑,李本晟這會只怕真的成了太平軍的俘虜了。
兩位難兄難弟抖抖瑟瑟的從馬上下來,雙腿都邁不動步,在那不住的晃來晃去,要不是幾個營兵眼尖手腳快,這二位大人就得暈倒當場了。
坐著休息了片刻,陳宏業和李本晟這才覺得血脈筋絡活絡了些,於是咬著牙關,相互攙扶著上了城頭。仗是打輸了,但巡撫大人那邊可是不能不見。
桂平分守道王延賓打一開始就躲在最後面,跑的也是最快,一路上光想著保命,其它都沒空去想,也顧不得想,等平安進了桂林城,這才發現兩條大腿內側被馬鞍磨得血肉模糊,那血順著他兩條腿往下流,每走一步都醃心般疼。
王大人從前哪吃過這種苦,眉頭皺得緊緊的,卻是不敢叫出聲來,沒辦法,這會城中一大幫官員士紳都盯著他看呢,真要熬不住疼喊出聲來,恐怕桂平分守道就是王大人這輩子當過的最大官了。
“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勝敗乃兵家常事…”
城頭上,廣西巡撫陳維新正在安慰一臉自責的桂林總兵徐天佑,不用徐天佑多說,巡撫大人也知道這仗敗了,且敗得十分慘,十分的難看。他也不知如何面對了,只能盡力安慰徐天佑,畢竟桂林的城防還得靠他。再者,這安慰的話於其是對徐天佑說,倒不如說是巡撫大人是在安慰自己。
安慰一番後才發現徐天佑身上不少血汙,陳維新倒沒嫌棄,反是一臉關切的問道:“徐鎮受傷了?”
見巡撫大人關心自己有沒有受傷,徐天佑頓時心中感動:“撫台大人放心,末將沒有受傷,只不過末將…唉,末將無能,末將無用,末將把數千軍士給葬送了...末將真是沒臉來見撫台啊...”
“徐鎮千萬不要說這些,說來還是怪本撫心急了些,以為有機可趁,不想卻是連累了徐鎮。”
陳維新歎了口氣,這事說起來還真是他的責任,要不是他起意想吃掉那股冒進的太平軍,徐天佑也不會奉命出城,他不出城,又哪裡來的慘敗。
桂林知府蘇謹心中還存著些指望,他帶著幾分僥幸心理問道:“我軍數千兵馬雖遭慘敗,但想那太平寇怕也是損失慘重退兵了吧?”
聞言,陳維新也是有些緊張的看著徐天佑。吃了敗仗不打緊,但要是能讓太平軍暫緩向桂林推進,卻無疑也是大功。
不曾想,徐天佑卻是苦笑一聲,搖頭道:“太平寇太過厲害,恐未傷及分毫。”
蘇謹一驚,失聲道:“太平寇有這麽厲害!”
徐天佑有些黯然道:“比之真滿州也不遜色。”
蘇謹腮幫子一動,什麽話也說不出。巡撫大人亦是無語,饒是心中做好準備,也從線督那裡了解到廣東明軍強大的戰鬥力,梧州一城也證明了廣東明軍能打,可畢竟未曾親眼見過,現在徐天佑直言廣東明軍不比滿州大兵差,他這才真正感受到恐懼。
陳宏業和李本晟相互攙扶著上了城,站在一邊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王延賓也抖抖瑟瑟的上了城,見城上氣氛不對,也知趣的靠到一邊,不想去觸撫台大人的霉頭。
“撫台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最終,還是桂林同知姚世泰出聲打破了這不尋常的平靜。
“是守還是退,還請撫台大人拿個章程。”若沒有東江驛這場敗仗,桂林知府蘇謹倒是堅守派,現在,他卻是動搖了。
徐天佑默不作聲,他被太平軍打怕了,若真要他拿個主意,他認為還是當棄守桂林退往雲南和線督會合的好。存地失人,則人地皆失。眼下廣東明軍勢大,來勢凶猛,又有梧州為跳板,陸路可攻桂林,水路可攻柳州和西寧,而廣西清軍主力又被馬雄那個回回葬送在了梧州,使得廣西三府想堅守都無足夠守軍。今日這一敗,桂林守軍精銳又去了一半,余下都是各縣拚湊來的兵馬,能當個什麽用。所以這節骨眼,放棄桂林才是上策。
徐天佑想放棄桂林,可巡撫大人沒有發話,他又是桂林總兵官,對桂林負有直接責任,若巡撫不發話撤,他這總兵官要撤,事後追究起來,後果多半是他來背的,因此徐天佑只能保持沉默。
陳維新也在考慮是否還要堅守桂林,他拿不定主意,便問徐天佑:“徐鎮以為守住桂林有幾分把握?”
“三分。”說完,又覺估的多了,徐天佑忙又改口道:“實算起來,頂多一分。”
“一分?”
陳維新的臉色更加難看, 思量來思量去,終是拿定主意,對諸官道:“今明軍勢大,桂林無守住把握,本撫意棄城入滇,你等有何意見?”
諸官哪有什麽意見,他們巴不得巡撫大人趕緊下令撤退。沒人反對,也沒人勸阻,陳維新便下令棄城。次日,太平軍第五鎮便從桂林城中逃出百姓口中得知清軍已棄守桂林,丙旅旅校於世忠立即命令全旅進駐桂林城,同時向鎮將急報。與此同時,柳州城門也是洞開,一隊隊身著火紅軍服的太平軍從城門洞中魚貫而入。
柳州清軍是主動開城投降的,但是距離太平軍給出的投降時間卻是晚了半天。但不管怎麽說,柳州清軍還是主動投降了,然而跟隨第二鎮、第六鎮、第九鎮一起入城的太平軍大帥周士相在入城後卻是大發雷霆,他命人將柳州府知府蘇霖和廣西提督學政黃鼎兩個降官押了過來,然後對他們道:“本帥說話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讓你們半日前降,你們便得半日前降!...你們卻不知好歹,非要拖本帥半天時間,安的是何心思!本帥也不與你們羅嗦,本帥信中說了,你們晚開一刻城門,本帥便殺你們全家,你們道本帥與你們是戲言麽?...來人啊,把他們全家老小給我找出來統統砍了,讓他們知道本帥說話到底算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