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昆明宜良縣城,平西王世子、和碩額駙吳應熊奉順治皇帝命特來軍中看望替大清征戰西南的父親。途經漢中時,經不住弟弟吳應麒的請求,應熊便將他一起帶到了雲南。
吳三桂上一次看到長子吳應熊還是順治十年,時隔五年再一次看到長子,自然是歡喜無比。父子敘了多年未見之情後,已經做了爺爺的吳三桂自然問起兩個孫子的事。
“公主待兒甚好,世璠也長得十分白胖,已經會叫爹了。”提起兩個兒子,吳應熊一臉歡愉,“不過老二名字一直未起,先前兒子倒是寫了家信想請父親給老二取名,可父親又領兵出征,這事便一直擱著。兒子這次來,公主也叮囑了,無論如何也要請父親替老二把名字給取了。”
“替兒取名是你做父親的事,如何要我這爺爺來取。”
吳三桂開心的笑了起來,嘴裡這麽說著,手卻拿筆落紙寫了三個大字。吳應麒探頭去看,卻是“吳世霖”三個大字。
“世霖?”
吳應熊仔細念了幾遍,對父親給次子起的這名字大為滿意。
“這名字我早前就想好了的,不過怕你和公主嫌我這老人多事,便一直藏在心頭。今天總算是拿出來了。”
吳三桂一臉慈愛的看著長子應熊,想到長子自順治元年起便一直留在京中做為質子,心中便頗不好受,但想應熊現在也是做了父親的人,自己也已成為兩個孫子的祖父,心中自然別有一番感慨。
“等回頭我和大哥一起回京看看我這世霖侄兒,再看看世璠還認不認得我這個叔叔,公主是不是真和大哥說的一般,對世璠極其疼愛。”
16歲的吳應麒長得頗是人高馬大,和大哥應熊一表斯文相比,應麒倒是頗像三桂,看著就像一員武將。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吳三桂心中一動,放下毛筆,看了眼並沒有對弟弟所言多想的應熊,意味深長對他道:“世霖雖是公主所生,但嫡長不可輕易,這一點你須心中有數。將來,你可是要襲為父這平西王位的。”
吳應熊一怔,明白父親話中所指,忙道:“父親放心,建寧沒有那個念頭,世璠是兒嫡子,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
“這就好。”
吳三桂點了點頭,又想自己還不到50,卻想這王位繼承之事,不免有點太過多想,便笑了笑,岔過此事不提。目光瞥見次子應麒人高馬大模樣,想到這兩年自己忙於征戰,一直疏於教子,不知應麒現在學業如何,便問他道:“為父不在,你怕是高興的很。說說,你跟先生都學了些什麽書本知識?”
吳應麒沒想父親會突然問他學業,有些臉紅道:“先生能教我什麽,不過是些四書五經之類的。”
吳三桂眉頭微挑:“除了四書五經,先生就沒教你別的書麽?”
吳應熊微笑不語看著自己這個弟弟。
吳應麒有些頭疼,父親明知他不好讀書,而好弓馬,卻非問他的學業,這不是當著大哥面叫他難堪嗎。他硬著頭皮道:“父親,先生說,古人半部論語治天下,所以孩兒以為只要能讀好這些四書五經,就不愁沒有經天緯地治國安邦之才,其它的,學與不學沒什麽緊要的。”
吳應熊沒想到弟弟還知道半部論語治天下這事,對弟弟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吳三桂也是一怔,旋即笑罵道:“糊塗,真是迂腐之見!”
“先生是父親給孩兒選的,怎的父親反說先生所言是迂腐之見呢?”吳應麒撅著嘴,對父親的話感到不平。
吳三桂輕笑一聲,問道:“你想必認為你先生讀的書比父親我多的多,是麽?”
吳應麒想也不想,理所當然道:“先生博覽群書,詩書禮樂無所不精,自然比父親所學要多。”說完,想到什麽,又補一句道:“這話可是父親當年自己說的。”
吳三桂當然記得自己當年替次子選老師時對他說過這句話,但他卻是搖頭道:“這話我是說過,但我問你,如果讓你先生來帶兵,你認為是你先生厲害,還是你父親我厲害?”
“這...”
吳應麒撓耳不知如何回答。
吳應熊笑著點了他一下:“二弟,這有什麽難回答的,當然是我們的父親厲害了。”
“噢,對,對,是父親厲害,父親厲害!...”吳應麒不住點頭。
吳三桂又笑了起來,接著問吳應麒:“那你可知為何父親厲害?”
吳應麒搖搖頭,實話實說道:“兒子說不上是何道理。”
見次子說不懂就不懂,一點也不虛偽,也不強充好漢,吳三桂心中很是欣慰,只是面上卻不露聲色。
“兩人走在一塊為一事發生衝突,雙方都是博學之士,誰也說不過誰,卻誰也不肯服輸,這時,卻要如何分出勝負來?”
吳三桂出了一題,這題不但是出給次子的,也是出給長子的。
“孩兒不知道?”吳應麒很老實,他真是不知道,他想了想,征詢的看著父親,小聲道:“要不再請一博學之人做判?”
吳應熊也在想這問題,一時卻沒辦法。如弟弟所言,再請一人作判,可要這兩人不信這人判定又如何解,難道還要再請人來判嗎?
吳三桂笑容慢慢褪去,盯著兩個兒子,正色道:“這時能夠解決問題的只是一拳頭而矣。”
“一拳頭?”
吳應熊和吳應麒雙雙發怔,父親這答案未免有點匪夷所思了吧。
“便是一拳頭,誰的拳頭強,誰就是勝者,誰的話就是對的。或者說,誰的實力強,誰就是對的那一方,輸了的那個人,便是再博學,再有道理,但經不住這一拳頭,他便是失敗者,便是錯的。這個道理,你們可明白?”
“孩兒明白了!”
吳應熊和吳應麒齊聲道,不管這個答案有多麽驚人,但細細想來,卻又是那麽的真切。這世上的事,往往不就是一拳頭解決的事麽。
吳三桂很滿意兩個兒子的反應,這個道理可是他畢生經驗之談。許是覺得這個話題有些沉重,父子之間氣氛有些壓抑,他便稍稍緩和臉頰,又問吳應麒道:“除了四書五經,你自己可曾偷偷摸摸看過別的書?”
吳應麒突然緊張起來,不知父親的話是何意思,有點害怕的看著父親。
吳三桂見次子這幅表情,一下笑了起來,然後和聲說道:“你怕什麽,父親小時候也躲著老師和你祖父親看其他的雜書呢。”說著又指了指長子吳應熊,“你大哥小時候也常這樣呢。”
吳應熊被父親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吳應麒則紅著臉說道:“其他的書,孩兒倒是看過幾本。”
“什麽書?”
“《史記》與《孫子兵法》。”
“噢?你看這兩本書?”吳三桂有些吃驚,想不到一向不愛讀書的次子竟然會這兩本書。
“這兩本書都是不錯的,你既愛看,回頭就讓你先生多為你講解。”吳三桂哈哈大笑起來,隨手拿起案桌上果盤擺放的一隻黃皮梨擺到兩兄弟面前,對他們道:“你們聽說過孔融讓梨的故事麽?”
兩個兒子齊聲答道:“聽說過。”吳應熊又補充道:“兒子小時候,先生都教好幾遍的。”吳應麒也點頭示意他小時候也聽先生講過好多次。
“嗯。”吳三桂笑著問他們道:“既都聽過,那麽為父問你們,如果你們是孔融,該如何取梨呢?”
吳應麒脫口就道:“當然取最小的!”
吳應熊卻在認真地思索,他知父親不會突然問這取梨事,肯定另有深意,所以並沒有回答。
吳三桂見長子在沉思,便問他道:“應熊,你怎麽不回答?”
吳應熊抬頭看著父親道:“父親,孔融讓梨的故事,路人皆知。我想父親問兒之意絕非讓兒也學孔融!如果如此,父親此問又有何用?只是兒子也並不知道如何做,所以沒有回答。”
吳三桂滿意點頭,讚許道:“你能用心思索,足見你心思縝密,將來可做大事!”
吳應熊臉上很平淡,仿佛沒有聽到父親的話一般。吳三桂見了更是大為驚喜,忍不住讚歎說:“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語。 我兒應熊果然有驚人之才!”
“父親...”
吳應麒見父親一再稱讚哥哥,卻把自己給摞在一邊,嘴巴鼓了又鼓。
“你啊...”
看見次子吳應麒嘟著嘴的臉,吳三桂忍不住大笑起來,然後說道:“我兒應麒忠厚有加,前途也未可限量。”
“多謝父親誇讚!”
吳應麒見父親表揚了自己,才慢慢地舒開了臉,露出了笑容。這時,吳應熊卻突然問父親道:“照父親之意,兒子該如何取梨呢?”
吳三桂沒有回答長子,而是反問他道:“你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麽?”
吳應熊答道:“是的!”
吳三桂用讚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之後才說道:“照為父看來,你須要三思而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