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中國五千年歷史最為波瀾壯闊的時代,
深陷在屈辱沼澤中的中華民族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大變局。
他的前方是凶殘野蠻的殖民列強,
他的背後是落後腐敗的封建王朝,
他卻只是一個來自現代的普通人。
——《甲午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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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奪取北線的清軍不甘被活活困死,在簡親王濟度的指揮下再次強攻陸豐城。清軍上下皆知此時困境,若是拿不下陸豐城,他們就將被活活餓死,故而為了活命,清軍上下皆是拚命,攻勢十分猛烈。
城內太平軍及惠州兵在太平軍第二鎮鎮將鐵毅的指揮下奮勇反擊,雙方誰也不肯退讓,這一仗只打了兩個多時辰,城下屍體堆積成山,清軍傷亡兩千余,太平軍傷亡也在千余人。城門幾度告急,卻幾度化險為夷。
傍晚時分,在陸豐和海豐之間機動的騎兵旅一部在鎮將邵成國的帶領下出現在清軍右翼,致使濟度不得不分出蒙古兵阻截太平軍騎兵,以免被對方衝擊中軍。
邵成國部千余兵和同等兵力的蒙古兵在平原上展開了一場騎兵對衝,結果卻是不敵蒙古兵,傷亡數百人後,邵成國率部脫離和清軍的接觸,向海豐方向撤退。
此時,攻城的清軍亦已疲倦不堪,久攻不下、傷亡慘重令得清軍再次喪失攻城的勇氣。騎兵的勝利沒能改變他們的困局,天黑之後,濟度無奈下令收兵,次日在貝勒杜爾佑的勸阻下,濟度下令全軍退回碣石衛堅守待援。
碣石衛是明軍為了防備海上之敵修建的衛堡,周圍土地盡是鹽鹼地,根本無法種植農作物,原先住在碣石衛的百姓都是靠打魚為生的漁民。崇禎十七年碣石衛被農民軍蘇成部佔領後,先是遭到惠州明軍攻擊,後來因蘇成不肯降清,又遭到潮州、惠州兩地清軍的進攻。十幾年戰亂下來,世代生活在碣石衛的漁民不是被亂兵所殺,就是攜妻小背井離鄉遷往他處生活。
太平軍從潮州退軍後便在惠州境內實行了堅壁清野,碣石衛中居住的原蘇成部家眷和依附蘇家的陸豐百姓都被太平軍撤走,只剩幾百不肯走的老弱婦孺。清軍佔領碣石後將這些老弱婦孺屠戮怠盡,卻是沒來得及將潮州的軍糧轉運過來。濟度率殘部退入碣石衛後,為了節省軍糧,竟下令屠殺隨軍的民夫,致使一千七百多民夫慘死在海邊,屍體被潮水帶入大海成了魚蝦果腹之食。有些屍體沒能被海水帶入海中,就那麽擱在海灘之上,沒過兩天就被泡得發脹,遠遠看去,好像一條條大魚躺在海灘之上。烈日暴曬之下,屍體開始腐爛,發出惡臭,內中蛆蟲蠕動,慘不忍睹。這一片海灘也成了清軍都不敢來的禁地,一到夜間海風呼嘯聲中總好像有人在哭泣,令得殺人如麻的清兵也是頭皮發麻,不敢多看那空蕩蕩的海灘一眼。
執行屠殺民夫命令時,歸德總兵劉忠和南陽總兵張超多留了個心眼,他們沒有完全執行濟度殺害民夫的命令,而是將他們偷偷放跑,叫他們往南邊的陸豐城或是北邊的玄武山跑,想來太平軍也不會為難這些民夫。此舉令得千余民夫死裡逃生,其中很多人成了太平軍一員,日後為他們慘死於清軍刀下的同伴復仇。
大量屠殺民夫加上戰死清兵省下來的口糧,使得清軍糧草從原先的十日能夠支撐到一月之久,這讓清軍上下雖都不安,可也不再跟先前一樣驚恐,總想著援軍肯定會趕到,他們只要堅守下去就行。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清軍卻是沒有看到任何援軍到來的蹤影。
福建的達素好像不知道廣東這邊發生的大變,北面始終聽不到任何槍炮聲。眼看著軍糧一天天耗盡,濟度慌了,部下的將領也慌了,士兵們更是開始恐慌。三月十八日,濟度突然下令停了直隸營兵口糧供應,叫他們出碣石衛堡打糧。
打糧?
直隸營兵們憤怒了,這鬼地方雖有幾十裡大,可能吃的都叫太平軍搜刮走了,山上的野菜倒是有,可那玩意能填得飽肚子,頂得了餓?
這是不管咱們直隸兵了,這是要叫咱們直隸兵自生自滅!
不甘餓死的通州兵挾持著總兵張膽欲衝進衛中糧倉搶奪軍糧,卻被早有就有備的蒙古兵大砍特砍,張膽在混亂中也叫蒙古兵砍殺,殘余的幾百通州兵鬼哭狼嚎的往堡外逃去,有慌不擇路往海邊跑的,結果叫蒙古兵活活攆入海中溺死。大約三百多通州兵和兩百多真定兵跑到了玄武山,不顧一切向著山北的太平軍防線奔去。另有百余直隸兵跑到了陸豐,被城中的太平軍收容。
真定總兵楊鎮威知道自己的部下竟然叫蒙古兵攆出衛堡後,狂吐一口鮮血昏死過去,醒後卻是什麽也說不出,竟是叫氣得中了風。中了風的楊鎮威沒人照顧,也沒人理會,幾天后才被人發現死在了屋中,其屍體散發惡臭,卻不是腐爛所致,而是無法自理的大小便粘了他一身。
堂堂總兵如此淒慘死去,卻也是明清第一人了。
直隸綠營的下場令得河南綠營和潮州綠營也是兔死狐悲,他們開始逃跑。初期隻幾個大膽的營兵偷偷逃跑,到得後來卻是幾十上百的逃亡,甚至連千總級的軍官也偷偷跑了。24日,河南綠營出現了逃亡的高.潮一幕——歸德總兵劉忠和南陽總兵張超這對難兄難弟一起領著手下所有營兵趁夜逃往玄武山向太平軍投降,計有總兵以下綠營將領13人,士卒1650人。
潮州兵沒跑,並且在河南兵跑的時候還第一個通知了蒙古兵和滿州兵,可潮州兵的“義氣”換來的卻是簡親王衛隊戈什哈對他們的屠戮。
潮州副將張先勇在蒙古兵刀架脖子上還大聲喊著冤枉,要到簡親王那裡訴冤,可是那幫蒙古人根本不聽他的辯解,還是將他腦袋給砍了。腦袋落地那刻,張先勇看到了簡親王濟度和都統納海的身影,二人卻對張先勇的被殺不置一辭。
濟度知道張先勇冤枉,也知道潮州兵沒有和河南兵串通,但他還是縱令蘇日勒屠殺了潮州兵,因為他沒有多余的糧草供應給這些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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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塔是蒙古林丹汗的遠親,按漢人的輩分算還是現在察哈爾王阿布奈的遠房小叔。自從先王額哲被滿洲人打破膽投降後,滿洲大汗明面上對察哈爾封賞有加,熱情得很。實際上卻是抽丁限地,想盡辦法削弱打擊。每次出征打仗,滿洲人都是別部少征,察哈爾多征,部落裡的男丁牛羊越來越少,大小台吉們都是怨聲載道。現在的王爺阿布奈雖然心裡也不痛快,卻屁也不敢放一聲響的,害怕王妃---滿洲洪太汗的女兒、現在大清皇帝的姐姐馬喀塔回娘家告狀。堂堂草原上的蒼狼、蒼穹下的雄鷹,現在卻變成個怕老婆的窩囊廢,也實在太不像話了。
這滿洲人也真不是東西,嘴巴上滿蒙一家,背後盡使壞。就說這次,明明是他簡王爺打了敗仗,連累大夥被那長毛漢人圍在這鬼地方挨餓。剩下的糧卻還是他滿洲人管著,滿洲人吃雙份,蒙古人只能吃一小份,還是有一頓沒一頓的,餓得牛錄下的兒郎嗷嗷叫。
阿勒塔氣不過,跑納海帳外大聲叫罵了幾句,卻被那廝懷恨在心,過一日借口軍中醉酒當眾抽了自己一頓鞭子。額真蘇日勒怕阿勒塔不肯咽下這口氣,自個兒大營裡先打起來,便往濟度那兒討了個差遣,命阿勒塔帶著四個打殘的牛錄裡剩下的三百多娃娃調出大營,派到陸豐防備南邊的長毛漢人偷襲。
說是防備,其實誰都知道這個時候長毛漢人根本就不會出來,他們狡猾得很,知道清軍快沒糧食了,也攻不下他們的城池,所以就等著著清軍自個餓死,這樣也免了自己的傷亡。太平軍真要敢出城和清軍決戰,別人不說,阿勒塔是自信絕對能夠將這幫南蠻子消滅得乾乾淨淨的。
自後路烏真超哈被襲開始算,大軍被困在這裡已經20多天了,糧食眼看快要沒了。為了節省糧食,滿州王爺先是下令殺民夫,再接著趕綠營,為的就是能將糧食都省下來供給滿蒙子弟。可就算這樣,剩下的糧食也是撐不了多久。
額真蘇日勒叫人去玄武山上打獵,獵些畜牲回來好能弄點肉吃,一開始還能抓個把山雞野豬之類的回來,過兩日野豬沒了,長毛漢人倒來了。十幾個打獵的倒霉鬼被割了腦袋讓對面的馬兵給扔回營裡,剩下的說什麽都不肯再進林子送命。後來又有哪個笨蛋出餿主意說可以去海裡抓魚,被沒好氣的額真直接一大嘴吧子:咱蒙古子弟打長生天起,可見過哪個能下海的!
打獵打不得,抓魚也沒法抓,那就只能乾挨餓了。滿洲人心裡想著找機會突圍,不許在大營裡殺戰馬,還把不多的豆餅都搜出來給馬吃。看的蒙古兒郎都是發怨,有這吃的給人吃多好,這馬吃了有吊用。這馬真要有用,還用得著被困在這兒嗎!用不了多久,沒糧食吃了還不是要殺馬,這會多喂一口都是浪費!
上頭怎麽想的,阿勒塔管不著,他反正是不願受那個滿州都統的齷齪氣,派到陸豐這邊也好,倒也是有點天高皇帝遠的滋味。
草原上下來的蒙古漢子都是直爽得很,沒滿洲人那些陰損的心思。餓了就要吃,吃啥?吃馬!
肚子餓了,休說滿州王爺的命令了,就是自家旗主的命令又算個屁!
到陸豐的當夜,阿勒塔就讓手下娃娃找上幾匹老馬殺了,洗乾淨架上火堆燒烤,大夥兒就圍著火堆吃肉,恍惚間好像又回到察哈爾老家的草原上一樣。
糧雖沒多少,可帶來的酒還是有的。蒙古漢子好酒,好容易有頓肉吃,怎能無酒?紛紛解開皮囊裡的奶酒灌了下去。喝完頭一大,也不知道誰帶的頭,唱起了呼麥,唱得兒郎們都想了家,又是哭又是叫的。對面的太平寇原先天天在城頭上擺宴吃喝來氣清兵,這會兒看見蒙古人這燒烤聚會又唱又哭的反倒是有些呆了。
過了一日,肚子又餓起來。阿勒塔且要讓娃娃再去殺馬,對面陸豐城裡的太平寇卻派了個使者過來,說是要和他們打個商量。
阿勒塔雖是蒙古人,過往沒少和山西口裡的漢人商人交易,所以北地漢話是懂一點的,便讓兒郎把使者押過來問話,可那長毛漢人的南蠻口音太重,二人指手畫腳比劃上半天阿勒塔才明白過來,原來太平寇是要拿米面與他交易軍馬來著。
阿勒塔有些猶豫,和太平軍交易軍馬可是殺頭的買賣,讓滿州人知道了那可是天大的禍事。不但自己要被殺頭,家人牛羊都要分給別的部落糟蹋的。可看著旁邊娃娃一個個餓得面黃肌瘦,回頭又一想反正馬也殺了、酒也喝了,哪一條不是軍中犯禁的死罪?他簡王爺自己都蹦噠不了幾天,想那麽多婆婆媽媽的乾甚?
當下阿勒塔就牙關一咬,拿了主意,答應了使者賣馬的事情,又比劃著討價還價起來。蒙古漢子性子豪邁不假,直爽也不假,可也不是不會做生意的,阿勒塔殺頭的事都幹了,自然不想自己太吃虧。
沒想到那使者和山西那些商人一個樣,奸猾得很。那騾子都得八兩銀子一頭,他竟好意思開口四匹戰馬隻換一百斤白米!當下就把阿勒塔這直腸子的漢子氣得要拔刀當場砍了人!
不過腸子直歸直,現在卻是有求於這群賊寇,餓肚子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阿勒塔的怒氣活活咽在肚中,臉上盡力擠出笑容,好讓自己看著憨厚一些,在那央求奸商能多給點。最後雞同鴨講地扯了半天,那使者也不耐煩了,最後定下兩匹戰馬一百斤大米的價錢便回了城。
價格是沒得再商量了,乾就換,不乾走人。那使者鼻孔朝天,態度很是囂張,大有阿勒塔不乾這買賣就是自個錯過這個店,到下村可沒什麽店能和你做這買賣了。再給你困上十天半月,到時怕是十匹馬才能換到百斤米,你要不換成,自個殺馬吃去,這馬肉雖是頂飽,可頓頓吃的話,嘿嘿,那滋味誰吃誰知道。
阿勒塔黑著臉,捏著鼻子認了這買賣,沒辦法,他不做,他手下的娃娃們卻是想做。
不一會兒,太平寇便推了幾輛小車從城裡出來,阿勒塔也讓人牽上十匹戰馬過去。兩邊一點驗,當真是白花花的米,沒摻沙土在裡面。蒙古漢子們不禁喜笑顏開,又能敞開肚子吃頓飽飯了。
這麽一來二去的兩邊也相熟了,太平寇知道蒙古人饞酒,過兩日又定下一匹馬兩壇米酒的價。送酒來時,還多捎上一口豬說是給大夥兒的交情。直感動得草原上的漢子們掉淚:比比滿洲人,長毛漢人真是待人公道還仗義,一個天一個地啊!當夜又是歡宴一番,酩酊大醉。
第二天對面城裡又來個使者,卻是穿著明朝補服的漢人官兒。阿勒塔這次態度好了許多,連忙請那官進帳,奉上馬扎坐著說話。那官拱了手坐下,從袖子裡抽出一封書信來交給自己,阿勒塔接過打開一看,字卻是一個也看不懂。
那官看這蒙古佐領倒拿著信,不知在看些什麽,當下不禁莞爾。咳嗽了一聲便道:“我們大明皇帝是佛爺,連螞蟻都不肯踩死;我們家興平伯雖是武將,也是吃齋禮佛慣的大善人。這次兩國打仗,本來就是各為其主,不怨你們蒙古人。那滿洲人卻是太可惡,便是敗了等死,也是他們多吃你們少吃,是何道理?我家伯爺看你們平白跟著那滿洲人在這挨餓忒是可憐,便叫本官來傳個話與佐領。肯來投我們太平軍的,伯爺便當他是自家子弟,絕不學那滿洲人偏心使壞。官還是官,兵還是兵,平日都有白花花的米面吃,隔三岔五還會賞給酒肉吃。不瞞佐領說,我太平軍裡就有不少滿洲人,凡是做事賣力的,伯爺都給了大官做,快活的很。佐領也是好漢子一條, 何必給他滿洲人賣命?若來投了我軍便是反正首功,少不得一個參將做做,不比餓死在這裡強?!”
阿勒塔聽那官所說,覺得頗是有理,然而一想清朝法度森嚴,卻又不敢答應。那漢人官兒微微一笑,好像知他心裡所想何事,又開口說道:“佐領是怕滿洲人害你家人親眷吧?無妨,到時候佐領改換我大明衣冠,剪去辮子,換了名姓,誰知道你是蒙古人?便是以後知道,又怎麽分清你們是科爾沁,巴林還是兀良哈的?這回濟度這些人一個都別想跑掉,到時候報上去全軍覆沒,滿人朝廷還少不得給各位家裡一份撫恤銀子呢?……這事嘛,說白了,只要佐領你自己不說,我家伯爺不說,佛爺不說,又誰能知曉?”
“唔…”
那官兒的話讓阿勒塔心動萬分,雖說清軍還能撐上些時日,可只要援軍不至,肯定是撐不住的。那滿州王爺要是死了,就算他們這幫蒙古人有命能跑回去,滿洲的朝廷能饒得了他們?
思來想去,左右都是死路一條,不如就這麽反了,還能給娃娃們指條活路!
阿勒塔計較一定,便讓兒郎取了酒來,拿刀子割破手心,擠血滴入酒裡端給漢人官兒。那漢官也不是孬種,也拔出匕首劃開手心化了血酒。當下二人哈哈一笑,便輪流歃了血酒為盟,定下大事。隨後阿勒塔便率手下近四百蒙古兵反正。太平軍那邊,鎮將鐵毅親自開門相迎,殺豬羊設宴款待。當晚,慶幸保住命的蒙古人彈冠相慶,個個喝得東倒西歪,卻是早把碣石衛的旗主和滿州王爺拋到腦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