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正、彭大柱這兩位大樵山出身老弟兄的葬禮很簡單,和那些戰死的江西兵一樣,也是在城中找了處空地掘地埋了,同樣,也沒有立碑。
葛義手足情深,過於哀傷兄長之死,在兄長入土時哭暈過去,當時就嚇壞了趙四海他們,後來郎中給瞧了,說是情緒過於激動一時氣血攻心,將養一兩天便無事。
人死了,埋。
傷了,治。
治不了的也只能等死,然後入土掩埋。
一切都是從簡,活下來的人心都掛在城牆上,掛在城外的圍城清軍身上。
三次強攻,折兵不下五千之數的清軍終於停止了瘋狂行徑,沒有再拿人命繼續來填新會堅城這個無底洞,但是,城外的清軍大營仍然矗立著,層層防線依舊緊緊合圍著新會,讓城中的太平軍上下喘不過氣來。
宋襄公照周士相的吩咐再次統計了城內的剩余物資,糧食、食鹽、菜油、火油、石灰、檑木、兵器等一應物資全部統計了個遍,得到的結果很不樂觀。
宋襄公私下對周士相建議馬上突圍,因為城中的糧食頂多還能支撐十天左右。十天之後,如果清軍還沒有撤圍,那太平軍就無糧可食,若想突圍必須馬上著手,否則,過上幾天就是想突圍也沒有那個力氣了。
突圍的提議,早在清軍圍城初始軍中就有人提出過,可是被周士相否決了,現下,他仍然不讚成突圍。原因很簡單,軍中的士兵不可能扔下他們的妻兒老小獨自逃命的,他周士相真敢下令突圍,恐怕城門還沒打開,城中就已是自相殘殺起來了。
試百戶以上的軍官對於是否突圍的意見也爭執得厲害,以邵九公、李輔國為首的原綠營兵出身的軍官支持突圍,他們在太平軍中都是孤家寡人,沒有家小牽掛。自然不願意再在新會這座孤城等死。
反之,陷陣營百戶鐵毅,虎捷營百戶秦智生是堅決反對突圍的。對於鐵毅的反對,周士相自然明白。因為鐵毅的部下多是他在老鳳莊銅礦的工友,且陷陣營官兵的家眷全部都在城中,如果鐵毅答應拋棄家眷突圍,那才見鬼了呢。
秦智生的激烈反對突圍倒讓周士相有些意外,秦智生當年隨胡全落草大樵山時就是獨自一人。這麽多年下來也沒有娶妻生子,因而他和宋襄公、李輔國他們一樣,在這城中沒有家小拖累,所以說按理他是應該支持突圍的,畢竟突圍的話可以多一點生機,死守在這城中倒了多半是個死。可不曾想,秦智生卻好像吃了秤砣般鐵了心不同意突圍,甚至在和李輔國他們爭吵時怒罵要跑你們跑,老子不跑!
周士相從沒有猜測部下心理的念頭,但這回還是忍不住問了宋襄公。想弄明白為何秦智生如此激烈反對突圍。
宋襄公在沉默片刻後告訴周士相,當年秦智生和胡全兩人都在李成棟的軍中當差,胡全是李成棟的親兵,秦智生則是李成棟部下鄭魁國手下的把總。永歷二年李成棟反正之後即率兵進攻江西贛州,哪曾想兵敗落水淹死。
成棟死後,群龍無首,諸將降的降,退的退,時鄭魁國奉命把守信元城,清軍逼近後。鄭魁國竟然不顧城中有數千成棟軍中士卒家眷在就棄城而跑,他這一跑結果清軍入城後便將這幾千家眷殺得精光。
宋襄公說,這幾千成棟軍中士卒家眷中恐怕便有秦智生愛慕之人,因為打那起。每年四月初九,就是信元破城的日子,秦智生都會獨自一人在後山找個無人處喝悶酒。有一回葛義無意中看到秦智生竟然面朝東北信元方向掩面哭泣。
信元城中到底有沒有秦智生愛慕之人或是親人被清軍屠殺,事情過去這麽久,秦智生這個當事人自己不說,別人也只能猜測。周士相無意細探這事。但覺此事恐怕與宋襄公說得差不了多少,正因為當年有棄城而致幾千老弱婦孺慘死之事發生,所以今日秦智生寧死也不肯突圍,因為他比任何人清楚,這個所謂突圍實際上就是棄城,拋棄那些無法隨軍突圍的老弱婦孺。
禿子蔣和是大樵山從弟兄中長相最為凶惡的,當初周士相被他們發現時,也是蔣和對他態度最凶。不過說來也奇怪,蔣和命大,打奪羅定開始到如今,這家夥竟然一點傷也沒有受過,甚至連個險情都沒有遇上,叫人十分的唏噓。
對於是否突圍,蔣和態度中立,既沒有支持邵九公和李輔國他們,也沒有支持鐵毅和秦智生他們,而是說道一切聽千戶的,千戶說突圍那就突圍,千戶不說突圍那就死守。
這說了等於白說,和後世那種“誰在中央支持誰”的說法差不多。和蔣和持同樣態度的有近衛營試百戶林再生,虎捷營試百戶張二江等人。
宋二牛和鄭二牛這兩個名字帶牛的試百戶是打死也不肯突圍的,他們的情況和陷陣營差不多,都是有妻兒老小在城中。
雙方爭執得很激烈,軍議最終沒有結果,因為周士相召集諸將過來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商討突圍的事,而是就城中防務再作細致安排,補上因為清軍強攻導致的幾處豁口,現則因為軍議的方向轉向是否突圍而作罷。
最後,周士相宣布因為葛正的死,震虜營百戶一職空缺,現由葛義代領,然後就命諸將先退下,他要和宋襄公再議。
不曾想,諸將回去後,有關太平軍要突圍的消息就在城中散布開來,一時之間,五大營戰兵也好,後營老弱也好,人心惶惶。那些老弱婦孺更是在後營哭成一片,唯恐周士相這個千戶會把她們拋棄。
女人孩子的哭聲自然引得戰兵營男人心亂,有家眷在後營的軍官和士兵紛紛圍堵他們的試百戶和百戶,質問是不是有突圍一事。群情激昂之下,甚至有士兵氣憤的脫下身上的軍服,揚言不再替太平軍賣命。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
讓周士相一時錯愕,因為他事先再三叮囑過與會的軍官,任何人也不得對外透露有關突圍一事的所有消息。然而事實卻是他的封口令沒有起作用,突圍一事的流言在城中越演越烈,幾近達到動搖軍心的程度。
周士相和宋襄公同時拍桌子認定,這事背後有人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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