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周士相草草吃了一碗林婉兒熬的小米粥後,便去做他每日都要做的功課——巡城。出門時,周士相猶豫了一下,轉身讓婉兒自去睡,莫要再等他回來。婉兒雖吱唔應了,但眉目間顯然沒有遵從周士相的意思。
見狀,周士相也沒再多言語,微一點頭便自顧去了。說實在,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這個女孩子,雖然軍中一直都以為林婉兒是他的侍妾,但他心裡清楚,他不會納婉兒為侍妾,這倒不是他看不上已沒了貞節的婉兒姑娘,而是逝去的妻兒仍牢牢佔據他的心。
每當想起為護自己而自願被清軍宰殺食用的妻子,想到被清軍當著自己面活活摔死的安兒,周士相這顆心就痛得很,也無力得很,秀才的記憶和情感太沉重,沉重到讓後世而來的他幾近窒息。
家仇國恨血淋淋的擺在眼前,周士相如何能忘卻記憶深處的一幕幕慘劇。婉兒是個好姑娘,周士相知道她的好,他從未有什麽處.女情節,也沒有對這位命運多舛的姑娘有任何歧視,但他就是無法讓自己拋卻仇恨,無法讓自己那麽快忘卻妻兒重新接納一個女人。或許,他刻意的想讓自己成為千年以後的另一個霍去病,當年的冠軍侯匈奴未滅何以成家,今日的周士相便是滿虜未屠不再言家。
家,每個男人都想有一個家,每個男人也曾經都有一個家,可當那個家已經破碎,男人能做什麽?拿起刀槍,向破家的仇人狠狠砍去,砍他個稀巴爛!不如此,就不是男人!不這麽的男人。就他媽.逼的不是男人,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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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院出來,就有幾個親衛默不作聲的跟了上來。這些親衛都是周士相從近衛營中挑選的。他們手上都沾過清軍血的漢子,人數雖然不多。但卻一個個都是個頂個的好漢子。
幾個月下來,這些親衛們都知道千戶大人的習慣,他們沉默的跟在身後,雖然周士相在城中根本不會有什麽危險,但他們還是警惕的保持著足夠距離,按刀的手始終不曾放開,一旦有剌客出現,他們就會以最快的度挺身向前護衛他們的千戶。
如往常。周士相派人到後營招呼宋襄公,又讓人到縣衙知會廖瑞祥一聲,然後就在城中巡察起來。每次周士相的巡察都沒有固定的路線,他有時會先往南城,有時又會先到東城,不過有一點卻很明確,不管先到哪裡,他總是先要上城牆巡視一番,哪怕一句話也不說,隻沿著城牆走上一遍。這些,都隻為守城的士兵能夠看到他的身影,知道他們的千戶大人來了。
今日。周士相先到的東城。清軍的兩次強攻雖然沒有得手,但卻讓東城的幾段城牆出現松塌跡象,好在經過那些俘虜和壯丁的搶修,松塌的幾段城牆都被加固完畢,看上去和其他完整的城牆沒有區別,只要不是特別仔細觀察是絕對不會看出這幾段城牆有什麽問題的。雖說清軍不再強攻,但為防萬一,周士相還是讓守衛東城的葛正在那幾段有問題的城牆上加派了人手,另外還命蔣和調了一隊近衛營的銃兵協守。
周士相上了城牆後。葛正和兩個試百戶葛義、宋二牛就聞訊趕到,簡單的聽他三人匯報情況後。周士相便擺手讓他們自去忙,他自己在城上看一遍就走。葛正他們知道周士相這個習慣。也不再多言,抱拳後相繼離開。
在城牆上查看一圈下來後,周士相信步在城中走動,也沒有刻意要決定下一處地點,只是隨意走動。沿途,不時有縣衙組織的巡邏青壯隊經過,看到周士相一行卻是沒有上前見禮,而是繼續前進。這是周士相特意吩咐下來的,凡是執行任務的軍官和士兵除他相召,否則都不必上前見禮。
巡邏隊過去後,周士相在三岔口四下看了看,便朝西邊那條街道走了過去。這條街道原是新會的商業街,沿街有不少門面,可自從清軍守城以後,這街道兩側就再也沒有開張的店鋪了,原先熙熙攘攘的熱鬧所在已成昔日夢境,便是李定國大軍解圍以後,這街道也再是未恢復從前榮光。太平軍佔領新會後,因為軍中缺少燒火的木柴,周士相便下令拆卸城中房屋,這些無法容納太多人入住的店鋪便成了太平軍拆屋的選,幾月下來,眼下還樹立著的店鋪只剩數間,其余全成了一堆瓦礫。
沿著廢墟走了片刻,想到從前秀才一家人在這街上購物的場景,周士相不勝感慨,心下感懷之余不覺有些寂廖,便抬腳想往後營居住的居域。正欲走時,卻見左前方十幾丈外的廢墟似乎有人在那裡活動。
這麽晚了,何人在那裡活動?
周士相心下奇怪,不動聲色的示意親衛們跟上。親衛們也看到了那裡的人影,當先兩人下意識的已將佩刀拔了半截出來。
一行人就這麽借著夜色悄悄向前走去,待到近處,周士相示意親衛們不要出聲,以免驚動了那裡的人,他自己則向前近了些,越過一堆橫在那的磚堆,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周士相的心頭猛的“咯噔”一下,倒吸了口冷氣。
讓周士相倒吸一口冷氣的是人,準確的說是幾十個女人。這些個女人在狹窄的巷道裡跪成了兩排,頭上無一不插著一根草標。她們的年紀大小不一,大的有二三十歲,小的卻只有七八歲的模樣,身上穿得也多是破破爛爛,不少女人身上的衣服打了難以數清的補丁。
這是?
這景象初入眼簾時,周士相已經猜到這些女人在幹什麽,但真正確定下來時,他的手卻不禁哆嗦起來,因為他難以相信在自己控制的城中會出現這種賣人的勾當。
混帳!
周士相臉色鐵青,胸膛的怒火幾近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