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低頭不語，嘴角卻帶著幾分怯怯的笑意。

　　二奶奶冷哼一聲，向梅心道:“平日裡是個話口袋子，今兒個這是怎麽了，到了要問你話的時候，倒成了個去了嘴兒的葫蘆?”

　　杜采萱將手輕輕搭在二奶奶的手臂上，“二嫂……”用眼神向她傳達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的意思。

　　二奶奶領會，又掃了一眼梅心，“越發不老實了，對我也不說實話！”房裡丫頭偷偷拿出自己的私物去買，她也是知道的。她不多問，是因為這事不乾己。可沒想到的是這裡面還有杜采萱的份兒。

　　倒也不難理解，她娘家不濟，母親在杜家又是那般光景，掙點碎銀子貼補貼補也是可以的。但她畢竟是溫家的四奶奶，傳出去了，名聲可是不好聽。

　　“我哥哥那日也捎了些好茶過來，四弟妹一起去嘗嘗?”

　　杜采萱恭敬不如從命，謝了答應下來。

　　剛走出沒幾步，二奶奶見杜采萱身邊沒人跟隨，就問:“四弟妹每日出門都不見有丫頭跟著，這是什麽緣故?”

　　二奶奶是性情直爽之人，問起話來也不遮不掩的，杜采萱也就直截了當的回道:“我不喜歡桂枝。”

　　“哦……”二奶奶明白，“這倒也是。丫頭嘛，總也是要講究個緣分的。再說了，人家給的，總也不比自己帶來的好。就像梅心，粗枝大葉的，又愛惹麻煩，可打小就跟在我身邊，少了她真是不習慣了。”

　　杜采萱點頭不語。

　　二奶奶就兀自說著:“你也是的，怎麽不帶個陪嫁丫頭過來?”

　　杜采萱也不知道緣故。

　　二奶奶尷尬的笑了笑，後悔自己一時失言。哪有小姐出閣不帶陪嫁丫頭呢?這裡面必定是有說不得的苦衷，又想她還要出賣自己的繡品掙錢，心中又是一凜，這杜采萱生活的不容易啊。夫君又是那個樣子，可憐她一副花容月貌，就這樣生生的被糟蹋了！

　　一路無言，到了二奶奶的院子，她才說話，命梅心將哥哥帶來的好茶煮來吃。

　　兩人坐下，又是一陣沉默。過了半晌，杜采萱想要打破這尷尬氣氛，就道:“二嫂……”這話剛說出一個“二”字，二奶奶已經快言快語的喚了聲“四弟妹”，兩人抿嘴一笑，手裡拿的都是鬱金香圖案的絹子。

　　二奶奶看了一眼手裡的絹子，道:“四弟妹好新奇心思，都是怎麽想出來的?”卻也不問為何梅心得了這圖案，那又是揭了杜采萱的短。

　　杜采萱道:“我整日家閑得無聊，就胡亂畫畫，想不到竟也有人喜歡……”那短處，她卻是要親自揭出來的，“二嫂……”她抬起頭，巴巴的望著二奶奶，“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當講不講?”

　　“不管什麽，先說出來聽聽吧。”

　　盡管這些日子她和二奶奶的關系處的不錯，又肯答應她為雲容的事情去求二老爺，可到底還沒辦呢，兩人依舊是普通妯娌，要說這話，她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沒有把握。

　　可不說就沒有希望，說了不成，就尋謀新的出路。

　　“二嫂，我想您已經知道了梅心為何也有這絹子……”她將手裡的絲絹平平展展的鋪在腿上，低頭看著，眼裡露出幾分窘迫、幾分委屈，還有幾分不甘。

　　二奶奶也看著手裡的絲絹，點了點頭。

　　她繼續道:“我的情況，不必細說，二嫂也都明白。”她輕歎一聲，“我原是不知道還有這麽一條路子，隻那日在寄暢新苑聽綺兒那丫頭不小心說露了嘴，我才知道了。我不必大嫂、二嫂，嫁妝豐厚，還有娘家人可以依傍，單靠我那一點體己，還有月錢，要在這個家裡生活，著實不容易……”後面的話無須再說，二奶奶也心知肚明，她會走上這條路完全是無可奈何。

　　“這個我明白。”二奶奶歎了一口氣，“可四弟妹，你這事兒——不妥啊！”

　　“二嫂的意思我懂。”杜采萱提起手中的絹子，“二嫂，您看?”

　　二奶奶仔細的看了看，“怎樣?”

　　“這雖是我畫的樣子，卻不是我繡的。”杜采萱道，“我哪裡不知道我做的東西流傳在外頭，是要招人閑話的！因此只是畫了這些新鮮花樣，交給綺兒她們去繡，能掙到錢，分給我一點就是一點……”

　　二奶奶撲哧笑了，“你倒是個精明的！人家出力出活，你撿個現成的便宜。”

　　“這便宜有沒有得撿，得看這樣子能不能賣得出去。”杜采萱也笑了，“只是我剛才拿了幾張樣子讓綺兒她們去試了試，就被二嫂您抓了個現行，我沒辦法，只能向二嫂來招供了！”

　　說話之間，梅心已端了兩杯茶上來，見兩位少奶奶談的正歡欣，就道:“隻怪我太不小心，拖累了四奶奶！”

　　二奶奶飲了一口茶，“你背著我攢私房錢，我還沒收拾你呢！”這邊卻又和氣的向杜采萱道，“快嘗嘗吧，老太太那裡我都沒舍得給。”

　　杜采萱不是個會品茶的人，嘗不出什麽滋味，就道:“我不懂品茶，倒浪費了二嫂的好東西。”

　　“呵呵……”二奶奶輕笑兩聲，放下茶盞，“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不懂就是不懂，不似那有些人，仗著自己身份，就充那什麽都懂的。”

　　杜采萱不知她這是生誰的氣，也不好說什麽，隻敷衍的笑了兩聲。

　　剛才的話卻還沒有說完，杜采萱心下隻琢磨著該如何提出來，梅心說話了:“奶奶，四奶奶這次把花樣子給了我們拿來繡，倒是比往常賺的多了些，有些人還搶著要呢！”

　　“哦?”二奶奶是生意人，自然明白這搶著要的東西，價格會是什麽樣的行情，也就來了興趣，“怎麽個搶法，你倒是說說。”

　　梅心道:“這麽一塊絲帕，也就是一文錢，繡工精致的、好看的，也超不過三文錢，可二奶奶給的這幾種花樣，又新奇又好看，一般繡工的也可以買到兩文錢。”

　　杜采萱的嘴角勾了起來，她要的就是這個創意的價錢。

　　“當真如此?”令杜采萱驚奇的是，二奶奶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梅心巧笑道:“可不是怎地！我們幾個小姐妹都說，這次賺了錢得分四奶奶一份才是……”

　　得，這話不用杜采萱說，她們已然想到了。

　　二奶奶又“嗯”了一聲，垂下眼簾，思忖片刻，端起了茶盞。

　　杜采萱揉了揉手裡的絹子，等著她思考，也端起了茶盞，飲了兩口，放下道:“二嫂……”

　　二奶奶也放下了茶盞，眨了眨眼睛，“四弟妹，你剛才說有一事相求，可還沒說完呢?”

　　倘使杜采萱猜得不錯，二奶奶已看到了這裡面的商機，她就大著膽子道:“二嫂，我是想開一間繡坊……”

　　二奶奶的眼中流露出幾分笑意，這個杜采萱，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可是一出手就能讓人眼前一亮，一說話，就能讓人為之一振。

　　繡坊?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寧陽盛產絲綢，家家戶戶的女人們都有一手好繡活。這繡工，戎國人是不大通的。她早聽她哥哥說過，戎國貴族請靈國繡女刺繡，一匹下來，少則二三十量白銀，多則百二十兩。可靈國人個個都會刺繡，少有人開繡坊買繡品的，若她能把這生意攬下來，再通過哥哥的關系銷往戎國，不會比那家胭脂水粉鋪子掙得少吧?

　　杜采萱靜靜的看著她，等她思考，等她的回復……

　　門外小丫頭叫了一聲:“二爺回來了！”

　　二奶奶忙不迭的起身，竟然緊張的打翻了茶盞，梅心忙攙住了她，她才往前走了兩步，理了理妝，用質詢的眼睛看著梅心——

　　梅心道:“奶奶好看的很。”

　　二奶奶這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杜采萱也跟著起了身，這就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已經立在了門廳中央——

　　二奶奶喜得落淚，顫聲道:“你……你可是回來了！”

　　溫家二爺長得一張酷似溫雲泰的臉， 卻比溫雲泰黑，更加高大結實些。

　　二爺燦然一笑，“我不回來又當去哪裡?”

　　二奶奶雖然高興，卻也不忘問:“可去給老太太、父親母親請安了?”

　　二爺道:“不急。原就想著回來盥沐之後再去……”

　　兩人眼神熱切，似是多年不見一般。

　　杜采萱不便再擾，行了見面禮，就推說房裡有事，先回去了。

　　二奶奶自是不會留的，卻也不忘請她改日再來喝茶。二爺這才坐到二奶奶的身邊，握住她的手，望著杜采萱的背影，問:“這就是四弟妹了?”

　　二奶奶道:“可不就是了！”

　　二爺道:“果然是個標致的，怪不得四弟為她那般瘋狂……”

　　二奶奶有些發酸，“天下標致的女子多了去了，憑二爺這樣身份，要是想找一個，也不是什麽難事！”

　　二爺見她如此，不禁笑了，撫了撫她的頭髮，“你這話又說到哪裡去了?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說著，就將二奶奶往身邊一摟，在耳邊細語道，“這些日子，可有想我?”

　　二奶奶推了他一把，“叫人看見。”這又笑著起身，理了理衣衫，“快叫人打了水送來，盥沐之後去拜見老太太和父母才是正經。”

　　二爺也就起身，捏了下她的手，擠著眼睛說了一句:“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