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的事情,讓兩人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正巧由於禹分散出去,不再事事親歷親為,那些繁瑣的事情反而處理得極快,終於有了幾天的空閑,長老們便商量著大典的事情。雖然禹司鳳的意思是一切從簡,但長老們堅持認定這是一件重要的大事,從簡不得,光是丹牙台的重新修葺就花了三天時間,銀子像流水一樣地花出去。
從禹司鳳放心把事情交給下面的人處理之後,他忙成陀螺的日子好像也到頭了,每天輪到他和璿璣無所事事,在宮裡閑逛。終於,在他們回到離澤宮足足滿一個月之後,某個早晨,守衛的弟子來通報,說柳意歡他們來了。
兩人又是歡喜又是驚訝,連忙迎出去,遠遠地,就見大門那裡走進三個人,正是柳意歡、無支祁,還有紫狐三人。無支祁見到禹司鳳,劈頭第一句話就是:“*!老子還以為你們被天界抓走了呢!怎麽也不寫個信通知一下?”
禹司鳳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原以為兩三天就能處理完,沒想到事情越來越多。你們來了也好,大哥,我做宮主了。”
柳意歡腦袋上裹著一條巾子,看上去滑稽又怪異,一聽他說要做宮主,吃驚得險些下巴脫臼,當即叫道:“你老爹呢?!怎麽把個爛攤子就甩給你?”
禹司鳳笑著將他們領入金桂宮,花了一上午地時間將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包括對離澤宮的改革計劃,聽得柳意歡嘴巴張得幾乎能塞個鴨蛋,過了好久才能反應過來,連聲道:“看不出來……你這小子!居然、居然真有點本事!你吃什麽長大的?哪裡來的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禹司鳳笑道:“大哥,我正愁督察司沒有合適的人選擔任長老,你願意來幫我嗎?”
“別!別!這種事不要找我!”他趕緊擺手,“再說了,我和那個羅長老很有點,兩看兩相厭。要是有個人每天在耳邊嘮叨什麽可以做什麽不可以做。煩也煩死。”
說罷,他突然歎了一口氣,“你老爹他……唉,真沒想到,他曾經多風光的一個人,身負十二羽,曾把誰看進眼裡過?可惜這樣的人偏偏一生多舛。死得可真狼狽。”
禹司鳳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紫狐使勁拉了拉柳意歡地袖子,示意他這話說得不看時候,勾起禹司鳳的傷心事,柳意歡趕緊打著哈哈:“不過嘛。眼下你當了宮主。可比什麽都強!均天環嘛。也壞了,舊的離澤宮也該淘汰了。大哥對你有信心!離澤宮在你手上。一定能發揚光大!”
璿璣見他頭上不倫不類地裹著巾子。不由奇道:“柳大哥,你的傷好了嗎?怎麽還裹著布啊?”
柳意歡把巾子朝上一捋。露出額頭上的傷疤,由於天眼被青龍硬生生摳下,那塊地方便凹進去一塊,雖是痊愈了,但依舊是個紅彤彤的血洞,看上去怪嚇人的,難怪他要用巾子遮住額頭。
“唉,這玩意,當初裝上地時候沒啥感覺,等取下卻差點要了我半條命,比挖肉還疼!”
璿璣輕聲道:“柳大哥,沒了天眼,那你女兒的事……”他搖了搖頭,說道:“我想通啦,下輩子她就是另一個人了,和我可沒半點關系。做人嘛,不能這麽自私,用前世的東西來束縛她。她死的時候還是個小女孩,來世一定會有福澤,只要她過得幸福,我看不看,都不要緊。”
她默默點頭,聽見他說不能用前世來束縛今生,她心中似有觸動,可是這句話說出來容易,對她而言,真要做起來,卻比什麽都困難。
無支祁問起天界的事情,原來他們近期沒有任何動靜,紫狐三人也是在鎮上等得無聊了,百無聊賴之下才跑來離澤宮找他們,沒想到正巧趕上禹司鳳繼位大典地儀式。
“說起來,原來這裡就是離澤宮,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呵呵,比我想象中還有氣勢。元朗那家夥!到底是怎麽囤積了那麽多人地!”無支祁在正廳中走來走去,這邊摸摸,那邊碰碰,最後推開窗,望著遠方蔚藍地大海,又笑:“景色不錯啊!嗯,倒是那家夥的風格。”
璿璣突然想起副宮主地房間裡,牆壁上掛滿了無支祁地臉,這事估計他是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回頭看一眼禹司鳳,他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誰知下一刻無支祁自己提出來了:“元朗那家夥平時住哪裡?帶我去看看。”
禹司鳳猶豫了一下,待要拒絕,卻找不到
,隻得點點頭,起身帶路。他有些後悔,當初為什房間裡的那些面具給清理掉,無論元朗出於什麽目地掛滿了面具,他畢竟等同於是無支祁親手交給朱雀銬走的,無支祁若是見到那些面具,心中必定不好受。
到底是誰虧欠了誰,誰對不起誰,有些時候,真的說不清。
門被輕輕推開,輕塵彌漫,陽光穿過敞開的大門,將陰暗的屋子照亮。禹司鳳指著裡面,道:“就是這裡了。”無支祁靜靜望著牆上滿滿的面具,每一張表情都不同,有的皺眉,有的大笑,目光靈動,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著他,不知他會作何反應,他卻只是眨了眨眼睛,一言不發,緩緩走了進去。“啪”地一聲,他粗魯地摘下一張齜牙咧嘴的面具,放在臉龐,回頭做了個一模一樣的鬼臉,大笑道:“如何?像不像?”
紫狐柔聲道:“很像,簡直是神似。”
無支祁笑嘻嘻地把面具隨手掛回去,在屋中轉了一圈,笑道:“真是似真似假,如夢如幻,虛虛實實過了這千年,又是何必。”說罷兩手一拍,屋子裡“嗡”地一聲,牆上面具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像下雨一樣,清脆地摔成了碎片。
煙塵四起,他默然站在當中,也不知想些什麽。璿璣低聲道:“你何必……”話未說完,卻被紫狐輕輕拉住,她微笑著搖了搖頭,跟著卻大聲道:“啊,我要去你倆的寢室看看!走啦!帶我去嘛!”其余三人被她硬是推啊拽啊,拉著走遠了。
元朗寢室的門輕輕合上,再也沒一點聲音。紫狐走了幾步,輕道:“還缺一壇好酒。”禹司鳳笑了笑:“不會缺的,已經送進去了。”紫狐頷首一笑。璿璣莫名其妙看著他們打啞謎似的,奇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怎麽把無支祁一個人丟在那裡?”
三人都笑了起來,柳意歡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調侃道:“問那麽多,不懂的還是不懂。走啦,小丫頭!”雖然璿璣已經十八歲,但他還把她當作那個懵懂的小丫頭。
四人回到正廳,閑聊了一會,紫狐道:“無支祁和元朗稱兄道弟的時候,我剛認識他。那會他倆感情可真好啊,就差同穿一條褲子了。元朗看上去並不是那麽偏執可怕的人,他和無支祁一個靜一個動,一個斯文一個狂野,完全不像,可偏偏是最好的兄弟。只是元朗這個人城府很深,你們見過從來不生氣的人嗎?我一直覺得,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若不是白癡,就是精明到底的人。元朗顯然屬於後者。”
她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道:“他會和無支祁做兄弟,也真讓人想不到。無支祁和他不同,完全是個琉璃腸子,想什麽說什麽都不拐彎的。後來無支祁偷到均天策海,要把均天環給元朗的時候,我本來想阻止。我一直覺得元朗這個人很危險,多疑、心眼小、城府深,面上一直平靜無波。若是把均天環給他,他難免會肖想策海鉤,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可惜無支祁對他掏心掏腹,第二天就把均天環丟給他了。 ”
“後來的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無支祁那傻子,不說讓他選,不單把均天環給他,還把自己的策海鉤拿出來炫耀,元朗心裡一定會有想法——換個人也會這樣想,好東西肯定是無支祁自己拿著,不要的才給自己。從那時開始,大概元朗心裡就有看法了。加上看到無支祁用策海鉤比自己用均天環厲害千倍,他肯定更不舒服。”
她歎了一聲,繼續說道:“我曾以為,元朗從頭到尾就沒把無支祁當過兄弟,不過看到那麽多面具,我明白啦。我錯看了他的高傲,他和無支祁一樣,都是一付琉璃腸子,只不過無支祁沒心沒肺,他卻脆弱的一砸就碎。認定了兄弟藏私,這個兄弟當起來自然是沒什麽意思了。你們金翅鳥這一族,在某些方面還真可怕,對方給的感情也好,友情也好,若不是絕對的全部,你們就會從頭到尾否定掉,自己在一旁恨得牙癢癢,躲在暗處看著、念著、怨著,怨到了極致就會開始報復,傷人且傷己。多可悲的一族……”
禹司鳳無話可說,他找不到反駁的詞。他何嘗不是這樣呢?他爹……又何嘗不是這樣?
紫狐端起杯子,放在唇邊,睫毛微顫,喃喃道:“無支祁,這回你……會和他說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