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璣一聽到這個名字,渾身的寒毛便本能地豎起來。此人做過的事情,簡直令人發指,先是差點殺了司鳳,後來又差點殺了鍾敏言,雖然最後兩人都痊愈了,但在她心裡,若玉就等於殺人凶手。
她幾乎是立即便動手了,若玉隻覺眼前寒光一閃,森冷的劍已到面前。他並不躲避,定定看著那劍鋒停在眼前不到三寸的地方——璿璣的手腕被禹司鳳捉住了。幾綹被劍氣削碎的頭髮順著他的面具滑下來,他利落地下跪,朗聲道:“弟子參見宮主!”
“無恥!”璿璣恨恨罵了一聲,甩開禹司鳳的手,氣呼呼地抱著胳膊站在旁邊,不說話了。
禹司鳳皺眉道:“你該跪的並不是我吧?可惜副宮主已經被天界的人抓走了,隻留下你一人,你當向他下跪才是。”
若玉垂頭不語。禹司鳳又道:“你怎麽會在這裡?之前你在哪兒?”
若玉淡道:“弟子一直在離澤宮,宮主並未在意罷了。弟子見這月色十分美,便出來散心,不想衝撞了兩位,正要避開,結果還是沒避開。”
禹司鳳笑道:“當面說謊!你若一直在離澤宮。為何還戴著面具?”
“弟子以為去除面具只是宮主地說笑之詞罷了,既然宮主在意,那弟子馬上就除下。”他不等禹司鳳說話,抬手便摘了面具。璿璣雖然惱他,但也好奇他究竟長什麽樣,誰知面具摘下之後,露出一張滿是巨大傷疤的臉來,那些傷疤一看就知道下手的人十分狠毒,幾乎是致命傷。他的五官已經亂成一團,猙獰猶如鬼魅,兩人都是大吃一驚。
禹司鳳道:“你……你的臉怎麽回事?你以前可不是這樣……”
若玉眼神平靜,將面具又戴了回去,低聲道:“嚇到宮主,是弟子的不是。”
禹司鳳皺眉道:“什麽弟子宮主!你先起來,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如果我沒猜錯。你是為副宮主辦事的吧?這是他做的?”
若玉緩緩起身,扶了一下面具,聲音清淡:“過去的事情,何必再說呢。你也不需要對我表現出你地寬宏大量,我既然當日能下狠手。便從未想過你們能原諒。”
他居然還變得有理了!璿璣臉色鐵青。殺氣騰騰地瞪著他。若不是禹司鳳方才的阻攔,她真的想將他一劍劈成兩半。禹司鳳想了想。道:“你既然不肯說。那不如我來猜猜。我雖然不知道副宮主為什麽叫你去殺敏言,但無論如何。你還是去了。敏言說,你殺他之前,說了許多離澤宮的秘密,還將面具摘下。莫非,你其實並不想殺他?”
若玉沉默良久,才道:“你當真不明白為什麽副宮主要我殺敏言嗎?他是普通的六羽金翅鳥,一輩子也不可能當上真正的宮主,下面還有個你這樣的十二羽。他先是想殺了你,結果你命大,沒死掉。後來為他看出破綻,你喜歡褚璿璣,連命都可以不要。他便想著撮合你倆,讓你自己離開離澤宮。而你倆在一起地最大障礙,就是敏言了吧?”
這話一問出來,禹司鳳發怔,璿璣漲紅了臉。她偷偷喜歡過鍾敏言的事情,一直以為是個秘密,誰想居然人人都知道!柳意歡那個人精也罷了,禹司鳳那麽細致的人知道也罷了,為什麽副宮主也知道?!
若玉又道:“何況他去過不周山,知道那裡的情況,留下來也是個麻煩。對我來說,沒有想殺或者不想,只要副宮主有吩咐,我就會去做。”
“是因為你有個妹妹在他手上做把柄嗎?”禹司鳳低聲問著。
若玉淡道:“是又如何?你要同情我?來一套情有可原的陳詞濫調?還是說,你也想用她來要挾我,讓我為你做事?”
禹司鳳沒有理會他地挑釁,繼續說下去:“副宮主脾氣不太好吧?要你去殺一個人,你卻磨磨嘰嘰與他說了許多機密,難怪他生氣。你臉上……就是那時被他傷地?”
若玉沒有說話,慢慢垂下頭,思緒仿佛飄回了那個下午。他恍恍惚惚殺了鍾敏言,恍恍惚惚地跟著副宮主離開少陽派,後面地很多細節他已經記不起來了。他早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從妹妹被囚禁起來之後,要他殺誰,他絕不會過問,一劍下去,一了百了。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對這樣的日子感到很安心,很習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到那種深度地茫然了,從鍾敏言倒在他劍下之後,他就覺得茫然。是劇痛令他回過神來,眼前血紅一片,副宮主用匕首在他臉上胡亂砍刺,一面冷笑道:“這會怎麽露出一付有良心地樣子了?!你的良心還值幾個錢?!”
“摘下面具是幹嘛?剖白心聲?真讓人感動啊!啊……抱歉,我好像把你地臉弄花了,下回你的敏言好兄弟若是看到這張怪物臉,該嚇成什麽樣?對哦,我忘了,他已經死啦!可惜,他死前沒看到你現在的臉。”
不知為了什麽緣故,總之這件事大約是刺動了副宮主的痛處,他下手狠而且毒,幾乎把他的臉弄成了鬼。他在劇痛中也不敢反抗,最後跪在地上暈死過去,又被一桶冷水從頭淋到腳,副宮主拿了藥,溫柔地替他敷上——他這個人簡直是喜怒無常,生氣的時候比惡鬼還可怕,可若是溫柔起來,卻也要人的命。
“若玉,兄弟都是不可*地東西。只有拿來利用的用處,明白嗎?”這是他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
,傷口化膿,差點就死掉,難免耽誤了副宮主的行程一個人丟在路上,自己走了。
從某方面來說,他若玉還真的像一條死忠的狗,好容易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他第一件事還是趕回副宮主身邊——若是去得遲了,妹妹會沒命。然後他便得到了一個任務:暗處監視禹司鳳。
“我猜他不是讓你便是讓別人來暗處監視我和璿璣,所以當我們和無支祁會合之後,他那麽快就趕來了。我說得對不對?”
有時候,若玉簡直對禹司鳳的這種聰明感到恐懼,他具有那種能看透事件本質的特質,一語中的。這樣可怕地人。難怪副宮主三番四次想找機會除了他,他若年紀再大一些,絕對是棘手之極的人物。
他說得不錯,副宮主一旦得到無支祁出現的消息,立即就趕了過去。而他則被打發到了別處待命。等了三天。沒有任何消息,試著回到離澤宮。才發現天翻地覆。兩個宮主。一個被天界擒拿,一個被迫害至死。而禹司鳳眾望所歸,成了新宮主,大肆改革。
“如今副宮主已經被擒拿,你已經自由了,為什麽還留在離澤宮?正如你說的,我並沒那麽大度,能寬宏大量地接受你。你現在必須給我一個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禹司鳳淡淡說著,神色肅然,“若不能讓我滿意,我不介意將你掌斃於此。”
若玉沉默了很久,才道:“妹妹她……是被囚禁在這裡。”
禹司鳳眉頭微微一皺:“這裡?荒謬,銀泉附近怎會有地牢!”
“我沒騙你的必要。”若玉轉身走向銀泉,泉水的反光將他映得一身銀白,“銀泉下有一間密室,是先祖們留下地,不知是用來做什麽的。副宮主也是一年多前才發現這麽個地方。他將妹妹囚禁在這裡,我來看過一次。”
禹司鳳嘴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過一會,才道:“那好,我們一起下去。如果你妹妹當真在,那你就帶走她吧,和她一起回家,不要留在這裡了,這裡沒有人願意見到你。”
若玉沒有回答,縱身跳進水裡,很快就潛了下去。璿璣低聲道:“好可憐,他妹妹真的被關在下面嗎?就算下面有密室,關上一年,也會死人的吧?”禹司鳳搖了搖頭,輕道:“可能已經……罷了,跟下去看看吧。”
兩人一起跳下銀泉,離澤宮雖然是海中一座孤島,奇特的是這銀泉居然不是鹹水,水裡也不知有什麽奇特,閃閃發亮,潛下去之後光線更亮,入目盡是銀白之色。一直潛了十幾尺,果然見到洞壁上有一道小黑門,門開著。兩人齊齊遊了進去,奇異地是,門雖然開著,水居然就停在門口,一滴也沒滲透進來,簡直像門上被安置了一層結界似地。
門後黑漆漆地,什麽也看不到,一股鹹濕地臭氣撲面而來,璿璣急忙取出崩玉,手指輕輕拂過其上,劍身立即發出明亮的火光之色,這銀泉中地密室頓時映入眼簾。門後原來只是一條極窄極短地過道,左面牆上只有一扇門,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此刻那扇門開著,若玉溫柔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妹妹,我來看你了。這次大哥終於可以帶你出去了,咱們一起回家。你開不開心?”
他從未有過如此溫柔地聲調,溫柔得幾乎令人心碎。兩人慢慢走進去,璿璣舉劍一照,卻驚得險些尖叫出來。密室裡只有一張鐵床,床上斜*著一具腐爛到只剩白骨的屍體,若玉將那白骨攬在懷裡,溫柔說笑。
這幅情景自然是十分詭異的,璿璣退了兩步,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懷裡的白骨不像人,長長的頸椎,尖隼長翼,分明是一隻巨大的鳥,果然便是金翅鳥了。璿璣顫聲道:“你……你……那是你妹妹?”
若玉回頭嗔怪地看著她,低聲道:“小聲點,不要嚇著她。妹妹膽子小。”
璿璣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麽。禹司鳳輕聲道:“好了,找到你妹妹了,這地方潮濕,先出去吧。”若玉點了點頭,將那團骸骨抱在懷裡,小心翼翼,生怕驚動她似的,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他是不是瘋了?”璿璣在後面扯住禹司鳳的袖子,小聲問,“還是在騙人?”
禹司鳳低聲道:“他以前喝醉的時候說過, 自己是被強行搶進離澤宮的,父母在搶奪過程中都被殺了,隻留下他一個小妹妹。副宮主答應了要照顧她,不知為何……看那骸骨的樣子,應當死了不止一年,他自己應當早就知道的。”
那莫非他是專程來收集骸骨的?那也不對啊,既然他早知道妹妹死了,那為什麽還要為副宮主做事?璿璣百思不得其解,隻得跟著禹司鳳又回到岸上。若玉正用的袖子擦著同樣的白骨,那白骨的骨翼上套著一個玉環,式樣奇特,應當是當時鍾敏言送他的了。
“眼下找到家妹了,我信守承諾,馬上就離開,永遠也不會回來。”他回頭說著,臉上的面具大約是被水流衝走了,露出扭曲猙獰的臉,目光卻十分柔和滿足。
禹司鳳默默點頭,見他抱著白骨就走,忍不住說道:“你……你就這樣抱著她?不需要……找東西裝一下嗎?”
若玉笑道:“你在說什麽呀,裝?她倒是需要買一件新衣服了……嗯。乖,大哥馬上帶你去市集買衣服和吃的。”
禹司鳳終於不說話了,靜靜看著他走遠,心裡也不知是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