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局面看似僵持的時候,前朝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七殿下的夫人郝王妃率先有了身孕。她的父親是在我朝唯一能與穆親王相提並論的袁大將軍,三軍統帥,手握三成兵力。七皇姐下嫁的正是他家的二公子,不難看出父皇對袁家的器重以及妥協。然而這些都不是我們這些后宮中的女子可以管的,我們唯一可以關心的就是秦容,宮裡四處謠傳猜測著,盧昭儀正在這漩渦中心扶搖直上。我仍會時常去看她,卻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這裡的一舉一動,離秦容重拾榮寵的日子怕也不遠了,為了避開旁人我便突的不再去了。
如眾人所料,不久父皇的一道聖旨秦容就以修儀之姿重回到眾人面前。瀟湘閣又變得繁華熱鬧起來。皇后在此時向父皇請旨晉封后宮,父皇欣然允之。昭儀盧氏晉芫德妃,獨居鳶翟宮。充儀趙氏晉欣昭媛,遷玉巰宮主殿。修媛董氏晉樊昭儀,移蓬萊居主殿。美人薛氏晉朧充儀,仍暫居瀟湘閣左偏殿。婕妤曹氏晉怡貴嬪。悅心晉怡婕妤遷聽雨樓偏殿住,因沒有主殿的妃嬪,她與詩韻分居左右兩殿。母妃沈氏晉修容。追封八殿下已歿母妃王氏琪美人為攸貴嬪。
“公主,雋修儀娘娘請見。”秦容來的唐突。
“霓裳身子不適不能給娘娘請安,望娘娘莫怪罪。”我正在小眠,隨意的披了外袍捧著暖爐半躺在貴妃椅上。
“是我打擾公主休息了才是,公主莫要怪罪。”此時的秦容已恢復了往日的神采,臉色紅潤,頭上插了支金步搖,碎碎的流蘇順了發絲垂下,走路時清脆的響聲別有一番風情。貴嬪之上的嬪妃才可佩戴,父皇特別賞賜了秦容,也算是平複她入離心居補償。
“娘娘如今可是宮裡的大紅人了,怎麽來了我這個地。”我微微笑問。注意到冷宮裡貼身伺候在側的秋犁不見蹤影。
我起身牽著秦容到院中去,林裡的草木凋謝大半。
“公主聰明剔透,秦容實在是望塵莫及,卻也懂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眾人跟在遠處,秦容對我道。
我扯了扯嘴角:“芫妃娘娘正是得寵,郝王有袁將軍做親家,正是春風得意時。你是盧娘娘的內親,父親又是宰相。榮華富貴日後少不得你的,后宮中何苦來找我一無依無靠的女兒家。”
“今日之勢,許是郝王佔了上風。可秦容願意跟隨的是真正的強者。以前的那個秦容已經死在離心居裡了,與她腐朽的家族早夭的孩子一起被埋葬了,如今的秦容再不會避禍而居。”我這才正眼瞧她,秦容說話的神情與語氣卻與過去不同。我不得不再次認真審視,乎而想到秋犁,似乎明白了秦容堅定的決斷。
“按規矩,主子沒了,貼身的宮女要殉葬。既然過去的秦容死在離心居了,那丫頭也就不必再回來了。”秦容果然是冰雪聰明的。
她這樣的狠絕讓我略有顧慮,當日小產是我一手幕後策劃,皇后也是曉得的。我怕到頭來養虎為患,反咬一口。
秦容下了一劑猛藥:“郝王妃懷的必不是七殿下的孩子。”
我大驚:“何出此言?”自感失言,瞧了瞧四周。
“我小時來宮裡遊玩,他們以我睡了,我無意中聽到姨丈和姐姐談論過。七殿下有些缺陷,太醫說是無法承其子嗣的。”秦容所說的宮闈秘密,盧妃竟藏了這麽多年,秘而未宣。
“袁將軍可知?”秦容的父親貴為宰相,盧妃的父親也是當朝的一品大夫,只是這些年略顯頹勢並無什麽作為。她們的母妃是姊妹,秦容母妃早逝,其父再娶了一房續弦,是個普通門弟家的閨秀。盧妃的家事表面有宰相這樣的靠山,實則變得越發單薄,也因為如此,這麽多年來盧妃只在昭儀的位上未再有什麽作為。
“該是不知的。”秦容肯定道。
“我再問一句盧太醫可知?”我問。
“知道的。”秦容的話讓我更心涼。
“可有事?”秦容見我不語,問。
“不急,讓他們鷸蚌相爭好了。”我搖搖頭笑道。
鑰賢妃的兩個兒子偏偏各自與五哥,七哥要好。親兄弟之間一場血戰無可避免。鑰妃是個溫順善良的人,久居深宮,沒有什麽爭名奪利之心。兩個兒子偏生奪的死去活來。我似乎明白為何盧昭儀這麽在乎秦容,略顯粗糙的將她在還沒準備好之前就推到了那樣的高度。
就在盧妃一切看似無限坦途的時候,細枝末節的牽絆正如暴風雨前的寧靜,伺機而動。
皇后稱舊疾發作,頭痛難忍,需閉門靜養,謝絕了所有人的探望。我隻當是在敏感時刻避開鋒芒,忽略了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
難得天氣大好,陽光照在身上溫暖而慵懶,小謝宮裡來人,邀我一起去禦花園的彤院賞景,我噗哧笑出聲,大冷天的還有什麽景好賞,欣然前往。到的時候詩筠,雪娥均已在列,隨意聊著女兒家的私語,笑聲時常響起如黃鶯出谷,讓人心情愉悅。幾個貼身的丫頭自在的在一旁嬉笑,一切平和溫馨。
小謝提議不要浪費了如此良辰美景。我撫琴,雪娥吹蕭,小謝起舞,詩筠拗不過眾人,難得的亮嗓。我先起的調,琴聲大段,乾淨。雪娥跟曲而上,吹的委婉。眾丫頭靜下聲圍在一處,略顯蕭條的冬天仿如百花燦爛的春日。適合女子唱的歌大多過於哀怨,一曲唱罷,雪娥大呼過癮,要與我再合奏一曲,我起了玩心,開的調赫然是民間盛行的鳳求凰。雪娥稍慢了半拍隨即跟上,她的幾個音段別出心裁,你爭我趕的意境使得整首曲子如有生命一般生機盎然。最後一個音從指尖劃過,我與雪娥惺惺相惜的瞧了對方。眾人笑眸如花,眩目而燦爛。
小謝的宮女抱了琵琶來,大家都好奇她會琵琶,她卻接過琵琶直直走來遞於我。
“今日,就讓姐姐們過過癮吧。”小謝笑道。
“你會琵琶?”雪娥有些驚喜的問。
我笑問:“你這鬼機靈是怎麽知道的?”在她們面前我從未說起過。
“會琵琶之人撫琴時,手腕用力較大些,音略短,起調時右手習慣性微微高於左手。我胡亂猜的,也不知道對否。”小謝挽著雪娥笑道。我不好推辭,卻有技癢,擺好琵琶調了調音,思量一下,彈的十面埋伏,樂曲壯麗輝煌。我彈奏時乾淨利落,英氣颯爽,略有綿意,很適合彈這樣的曲子。
“原還有這等天籟之音。”爽朗的男聲,打斷我們的嬉鬧。我坐在最裡,眾人跪下行禮了,我才見到領頭而來的父皇,身邊跟著淑妃,芫妃,瑞王,郝王還有六殿下安王。
我緊跟著眾人行禮,父皇心情大好:“后宮這般和樂,孤盛為欣慰。”芫妃娘娘在旁連連稱是。
“公主好琴藝啊。”芫妃誇道。
我走上前回道:“娘娘誇獎了。幾位娘娘才是各懷絕技,又有芫妃娘娘,淑妃娘娘這般賢惠淑良在側,父皇聖德。”雪娥隨即跪下,說吾皇聖德,芫妃等后宮妃嬪也一同跪下呼吾皇聖德。父皇開懷大笑。
“妹妹的嘴也越發伶俐了。”安王突然陰陰的冒出這句,面上笑著。
“哥哥說笑了,妹妹一個女兒家也只有這點本事了。”我軟軟的這麽說著。安王說話時,雪娥有些緊張。芫妃瞄了一眼,掩飾的很巧。見我只是軟軟的推過去,雪娥松了口氣。父皇沒有察覺,隻當玩笑。帶著眾人離去,我輕輕的吟:“遺恨江東應未消,芳魂零亂任風飄。八千子弟同歸漢,不負軍恩是楚腰。”
安王頓了頓,回首的目光莫深難懂。我盈盈行禮,笑容明媚。
心中默念:不負軍恩是楚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