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誰?是你回來了嗎?”一個艱澀的男聲,嚇了我一跳。
我慌忙退後,手拽緊了披風的料子。定神一看,竟是國師,入寺後即再沒見過他,如今一見卻與當日聖壇上不可同日而語,蒼老成這般。
“子謙。”我喚出聲,如遭雷擊,子謙是盧太醫的字,我不知不覺喚出口才發現此時的國師與盧太醫竟如此相像。
“呵呵,呵呵,這是天意。甄兒,是你的意思是吧。你的意思啊。好,我一定為你完成遺願的。”他癜狂地笑,我從來沒有見他如此失態過,笑聲裡卻讓人揪心的痛。
“你一定以為我瘋了吧。”他徒然坐下,像泄了氣鬥敗的公雞。
我心裡反倒沒了害怕,緩步走過去,在石階上坐下:“國師,有什麽盡管對霓兒說。”雖然不甚明白,但這個機會稍縱即逝我不可以放過。
“真像,你們真像。你心裡一定怨我的,是我一手把你帶進了這裡,宮裡的紙醉金迷這裡比不上半分。可繁華過後又剩下些什麽,是權力是財富迷了你們的眼睛嗎?”他伸手抓住我,力氣大得出奇。
“那麽你又再執著些什麽呢?”我急急的吼到,手卻掙不開。
他一愣,松開了手:“是啊,我又在執著些什麽。”
我立即縮回手,上面紅了一圈,有些疼。
“我從小在這寺裡長大,是上任的國師親自撫養我的。我在這寺裡已經有五十余年了,久得忘記了很多事。寺外面的世界我一無所知。三十七歲的時候,師傅死了,大喪之後我便可即位。那時候先皇帶著當今皇上和玉甄公主以及如今早被廢去的太子一起來的。玉甄公主未及第不用與後妃們住在寺外,先皇喜愛她就把她常常帶在身邊。她就如初升的太陽,發光發熱又讓人不敢直視,就與你一般的年紀吧,我心裡原是不屑的,一個不知人間疾苦驕傲任性的公主,徒有美麗。可她那句:”你又知道人間疾苦了,我是皇帝的女兒,天之驕女當今世上也隻可我能這般。你卻是揀來的好運氣,我皇家給你的光榮。“國師輕聲說著,陷入了回憶。我想那一定是最甜美的回憶。他口中的甄兒還是我日後認識的姑母嗎!時移勢易。
“她說的沒錯。我也只是個看不清自己的懦夫。先皇在這裡住了些時日,他與師傅是君臣也是朋友更是兄弟。突然一日,玉甄闖入我房中,她說她喜歡我,讓我帶她走。我不敢,我不敢啊。我大了她二十五歲,幾可做她的父親,這樣的感情我不敢要啊。她是公主,我如果是任何一個臣子,我都還可以想,可是,我是國師,未來的國師,連這樣的念頭都不可以有的。我們這樣要萬劫不複的呀。我不敢,不敢要這份情。我永遠記得她轉身離開時的眼神,哀傷而絕望。我不明白這樣一個公主,是什麽讓她這樣絕望。她還不懂愛情,我怕她終有一日會後悔的。我無法給她安穩堅實的生活。我曾有遲疑,可第二日他們離開前,她冷冷的說,晚了。那以後,我仍是我的國師,她仍是她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欠了她太多,她一直未再嫁人,我總想她有個好歸宿,又怕她有了歸宿,我是那麽的自私。”
我看見背過身的國師腳下石階上似有淚痕,這樣的人也會有淚嗎。
“不是我要你進來的,是她要我帶你進來的。她說她一生未再開口求我,當年沒帶她走,如今一定要把你帶進來。”國師看著我,卻更像是在看玉甄姑母的影子。他在我身上找到了多少玉甄姑母的身影呢?找到又如何,已不是昔日之人。
“她說她日子不多了,無力再護你周全,隻好托我照顧。”我聽他說著,心莫名的痛了起來。張口欲問。
“你安心地在這裡住著吧,我答應了她照顧你,本想讓你遠離皇宮。一切都是天意,以後我不會再阻撓你了。時間到了,自會讓你回去的。別再問了。”此刻,他又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國師了。
“主子,你去哪裡了。外面風涼,你身子才好。染了風寒就不好了。”秋舒見到我回來將我迎進屋裡取下披風。
“秋舒,我現在才發現你如此羅嗦。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我進了內屋,端起桌上秋舒準備的茶水:“恩,蕙質蘭心。水溫正好。”
“主子,你嘲笑奴婢。”秋舒將披風掛好,順平衣襟。
“哪裡嘲笑你了。還害羞,我是誇你誒。”我放下茶杯,看著秋舒。
“主子。”秋舒回過身,面紅已到了耳根。
“呀,秋舒的面真薄。原來平日裡不是謹言慎行,是面子薄呀。”這樣的打鬧拌嘴,心裡的陰霾總算過去些。
天氣漸寒,冬日的第一場瑞雪來臨。我的病已痊愈,在大國寺裡的生活日益順暢。國師為我擋去所有的耳目。在自家院子裡已不用偷偷摸摸做事。私下裡國師亦有指點我。
我聽了大師父的早課回到院子。
“公主。”我方進屋,弄月跪了下來。
我乍見弄月,心喜異常。“快起來,許久不見。都好嗎?”
“都好,公主。娘娘金安,殿裡的人都好。就是不知公主可好?”弄月起身,風塵仆仆的趕來發絲有些凌亂。
秋舒的臉上亦都是歡喜,我拉著她們都進屋。“關上門吧,外面風大。今日我們好好聚一聚,有近半年未見了吧。很掛念你。”
因為弄月的到來,院子裡像過年似的熱鬧。我命她們同桌吃飯,又叫弄月與我同床睡下。
“公主,奴婢每月到了日子都來大國寺,雖然都未能入寺,可到了日子總要來。今日終於可以看見公主了。”弄月服侍我卸妝去珠釵。
“以後你到日子了就來,不會再有人阻礙。只是從小門走,盡量避人耳目。”我盈盈笑開了。
弄月整理好床鋪扶我上榻,才在我耳旁低聲道:“奴婢出宮前,遇到小喜子。他托奴婢將信交給公主,是玉甄公主讓小喜子在她過身後給公主的。公主可要過目?”
我收斂了笑容接下弄月手中的信,思量了一下放在枕下。招呼弄月躺下。整了整面容,才道:“宮裡還有什麽事嗎?對了小喜子現在在哪個宮裡?”
“玉甄公主歿前,小喜子被調到皇上身邊去了。虧他逃過一劫,憬鷲宮裡其他的人都被處死了。桃姐姐和杏兒隨玉甄公主去了,連大紅人海公公也被人發現吊死在屋裡了。”弄月唏噓不已,桃兒和弄月是一同入宮的,平日裡對我也很照顧,樹倒猢猻散宮裡面的人最差的不過這個結局。
“公主走後,盧太醫定時來為娘娘診脈。十五皇子偶爾也會來,但自從偏殿裡添了兩位美人娘娘後就沒再來過。倒是有位公公給了奴婢一張錦帛,讓奴婢轉呈公主。”弄月從衣袖夾縫中取出錦帛。
“好,弄月。辦事謹慎,知道我當日留下你的苦心了吧。”我取過錦帛,立即展開。
第一件事:安心養病,靜觀其變。
五哥的這句話出乎我的意料,出乎了我所有的意料。他透過弄月在青燈之地給我帶來的第一句話竟是讓我安心養病。我努力抑製心裡冒出的微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