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
“比如你是否還想念那些比巴別通天塔還高的大樓,那些天上飛的金屬鳥,那些地上跑的金屬屋……”
怔。
“這些都是俄塞利斯告訴你的?”頭痛得像是要裂開,她開始覺得自己徹頭徹尾就像個傻子。
“你的臉色很差。”
“回答我的問題。”
“回床上去。”
“回答我的問題!”
“是不是要我過來幫你?”
“別過來!”抬手用力指住他,身子不由自主朝後挪了挪,盡管只是後背到牆壁那不足一公分的距離。
奧拉西斯輕輕歎了口氣:“我不過來,沒有你的允許,我保證不會過來。”
展琳沒有回答,亦不知道對他這一聲自語般的話有沒有聽進去,因為她正被緊跟而來的一串咳嗽折磨得上氣不接下氣。
“其實沒有你見到的那麽嚴重。”借著喘口氣的機會,展琳從地上慢慢爬起,走到桌子邊為自己倒了杯水:“我只是……太久沒有生病,久到都快忘了發燒是種什麽滋味了……”
“上次發燒是什麽時候?”隨口接了一句。抬頭看天,不知道在問天,還是問著眼前搖搖欲墜的身影。
“上次……”蹙眉,一想問題,就開始頭痛欲裂:“最後一次發燒……七歲?五歲?我不記得了……”依稀記得是肺炎引起的高燒,當時在幼兒中很流行的肺炎,只是過程……卻一點都不記得了,那些生病的滋味……“
“六歲零兩個月。”雙手抱膝,頭枕著膝蓋凝視著展琳目光有些渙散的眼睛:“高燒卻沒有任何自覺,直到被人抱著時發現全身燙得驚人才送去醫院,一住就是一個月。三十個日夜,每個白天吃東西嘔吐一地,每個夜晚看著別人的母親哭到入睡……”
“啪!”是杯子從手中落地時發出的脆音。
展琳猛回頭緊緊盯住那坐在夜色中安靜得如同雕像般的側影:“你怎麽知道……這也是俄塞利斯預見的?”
“也許。”一動不動注視著自己,正如自己同樣一動不動注視著他。
突然覺得他的眼睛真的太美了,一種包容著無數未知卻不輕易讓人窺知,因而詭魅到讓人無法承受的美。突然覺得他的眼神真的太熟悉,一種無數個孤獨的夜,靜靜守護著年幼的自己安然入睡的熟悉……
“在想什麽?”
突兀響起的話音,令陷入沉思中的展琳吃了一驚,隨即回過神,將視線從他安靜卻又總是讓人費解的目光中移開:“……沒想什麽。”
“回床上去,你快站不穩了。”
“讓我走吧,在一切還沒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之前。”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離開。”
驀然抬頭,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你知道每天有幾個侍女在你的吩咐下過來照料我?你知道每天她們還會接觸這宮裡多少個人?”
“她們不會再有機會接觸到其他人。”
“什麽意思……”
“你說過我是個太過自我的人,自我且自私,同時我也是個太過實際的人,我的尺度隻包括可行和不可行。她們同你接觸得最頻繁,她們不可以再接觸別人,所以她們必須繼續留在這裡同你一起。我的話究竟什麽意思,琳,我相信你不會不明白。”
不語。
又是一陣咳嗽,肺部抽痛得痙攣,展琳不得不蹲下身子:“我累了,奧拉西斯。”
“睡覺,好好休息。”
抬頭對他笑了笑。
最後一絲月光被密集的雲層吞沒,奧拉西斯端坐在窗台的身影已經完全被窗外的黑暗所模糊,完全看不清楚的表情……不知為什麽,心裡忽然有些失落:“你該走了。”
“嗯。”應聲,身影卻不動。
展琳低頭用手撐了下地面。
被水濡濕的地板有些滑,她借力起身的時候感覺手掌輕輕滑了一下。
“小心!”
耳旁突然一聲低喝。遲鈍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整個身體一橫,被一雙手臂輕輕巧巧提了起來。
傾斜瞬間眼角瞥見地面一堆白色的碎片,尖銳的邊緣對著自己的方向,幽然折射著淡淡的光澤。然後她發覺自己已經躺在了奧拉西斯的懷裡,在半秒不到的瞬間。
大腦一陣空白。
“你……”下意識開口,轉瞬死死抿住了嘴唇,一言不發地用目光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無聲地提醒著他的任性和他不負責任的食言。
只是對此,奧拉西斯卻視若無睹。
有力的手指緊扣著她無聲掙扎的身軀,就好像鉗製一隻受了傷卻又極不聽話的貓咪。直到走近床畔把她平放到床上,這才松手。而展琳隨即轉身退進最深處的角落,背對著他,蜷著身子一聲不吭。
“也許我應該給你換張小點的床。”隔著那段半人寬的距離,他倚著床柱斜睨著她。
“你說過你不會過來。”
“忘了。”
“你言而無信。”
“我以為你對我已經有了足夠深的了解。”
“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你在怕什麽?”
“怕什麽?奧拉西斯,你留我在……咳咳……在你身邊究竟是為了活得更久些……咳咳咳……還是想加速死亡的時間??”抑製不住的咳嗽,她幾乎連話都說不完整。
房間裡一陣沉寂。
片刻,床微微一沉,在她意識到不對想掙扎著起身的時候,一隻溫暖的掌心輕輕搭在她汗濕的背脊:“如果被感染,我不會發作得比你更晚。琳,這場瘟疫誰都可能被感染上,惟獨我。”
心底一聲歎息,展琳重新趴倒在床上。不再躲避,他斜躺在她身邊的軀體佔去了整張床幾乎一半的位置,她還能躲到哪裡去:“奧拉西斯,你能不能認真地找一個更合理的借口?”
“過來,我抱一下。”手指收攏, 從觸碰到忽然間的擁緊,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卻依舊擺脫不掉命令式的語氣。
展琳掙扎了一下,沒有成功。
身體在酸疼的侵蝕中很疲憊,但身後那男人的氣息和力量可以令她麻醉。
就這樣好了,她想,一會兒就好。
“一百年前,一場因政治而掀起的近乎荒誕的宗教改革觸怒了神。”一動不動抱著她靜躺了許久,奧拉西斯忽然開口。自語般的感覺,有種漫不經心的漠然:“人不滿意神分享自己的地位和權利,於是九百九十九位信徒以反叛和謀逆的罪名被送上火刑台。那場火足足燒了七天七夜,最後那個夜晚,神突然降臨了。”手指纏上展琳細柔的發絲,輕輕輾轉:“我想我真的不太明白,為什麽它直到最後一個晚上才遲遲出現?出現那天所降的傾盆血雨是凱姆。特萬年不遇的奇觀,只是並沒有因此而拯救出一個誓死捍衛著它的信徒,卻自此令整個凱姆。特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絕望。後來人們說,那叫神怒。知道什麽是神怒嗎,琳?那就是九百九十九個死於政治迫害的信徒,被祭奠以十九萬六千七百四十二個人的生命,以一種從古至今從未遇到過,也沒有任何藥物和方式可以拯救的疾病,在整個凱姆。特蔓延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