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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王》下 第一十六節:1道犀利
展琳安靜地聽著,至此,忽然有些煩躁和不安。

 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對自己說起了這些,政治、信仰、災難……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她本能地抗拒這類語言:“我的頭很疼,奧拉西斯,我不想聽你說什麽神話。”

 而他似乎並沒有聽見她這抵觸般的話音:

 “一百年後,一個被剝奪了摯愛和自由的女人,在長年的壓抑和絕望後用自己的血和生命為代價,銷毀了深埋在地底那道禁錮著百年前那場瘟疫的封印。諷刺的是,一百年前平息了神的詛咒的人,正是這女人的先人。她血管中流動著他最純淨最特別的血液。只是她的先人用自己的血拯救了凱姆。特,她卻試圖用先人遺傳的血液,再將之摧毀。”

 “她……誰?”忽然有了絲關注。

 只是並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奧拉西斯淡淡的話音依舊在自言自語般繼續,帶著某種宣泄般的快感:“我的父親奪去了她的最愛,所以她要讓我們活著眼看自己最愛的一切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消失乾淨。正如百年前只因統治者試圖抽回人民對神過多的膜拜和信仰,神便讓它的責罰在整片凱姆。特的大地上降臨……”

 深吸一口氣,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奧拉西斯由始至終一直平靜地娓娓道來的話音忽然間射出一道犀利,就像他此刻輕輕噴在她脖頸上的,有點急促並且冰冷的呼吸:“所謂瘟疫,說到底,其實只是一些神憤怒後的宣泄,只是一個女人在欺騙和掙扎之後絕望而下的咒語。瘟疫,毋寧說是詛咒;詛咒,毋寧說是一些自私又可笑的宣泄而已。只是犧牲品,卻最終只是整個國家裡渺小的,小得你都懶得去管顧誰是誰,那些對前因後果一無所知的平民。呵呵……有沒有人問過這是為什麽?我想問,但是我不配。那些可憐又可悲的人,虔誠膜拜在那些瘟疫的締造者面前,低聲只求自保的那一點點渺小得近乎卑微的心願,而我只能站在神的高度安靜地看著他們由期望到憤怒,最後絕望地在自己信仰和信賴中化為灰燼,那些一切的一切……有時候我在想,我手中握著的到底是些什麽?它說它叫權力。是的,我擁有掌管天下的權力,僅此而已,卻無法改變那個我稱之為母后的女人,她一怒之下一句詛咒的能力。”一口氣說到這裡,話音忽然一頓。

 隨即展琳感覺奧拉西斯的氣息貼得更緊了些,逐漸升溫的氣息,帶著那麽一點點燙人的灼熱。他低聲地問,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謹慎而小心的口吻:“琳,你說一個沒有心的人,會不會感覺到心臟跳動時的疼痛?”

 突然而來的問題。

 展琳望著手中被自己掌心的汗捂濕的毯子,不語。

 片刻,帶著一絲不著痕跡的歎息,他的手指輕輕掠過她凌亂的發絲:“可是你,包括俄塞利斯都沒有告訴過我,一個沒有心的靈魂疼痛起來會是怎樣一種刻骨銘心,當眼睜睜看著那一切在自己眼前發生,卻什麽都製止不了的時候……”頓了頓,他笑了,將她抱得更緊:“我恨你們,包括我自己,因為我和那些神、那個女人沒有太多不同,同樣自私,同樣為了自己,可以將別人的命運踐踏在自己的腳底……”

 眼睛突然疼痛起來,乾澀的疼痛,一種比太陽穴跳動的脈搏更加尖銳的疼痛。

 第一次聽見他一口氣說出這麽多隱藏在內心的話。

 第一次感受到他安靜表面下深淵般錯綜的心。

 第一次這樣貼近他的脆弱。

 第一次承受他這樣毫無忌憚到放肆的隨性。

 可是無法負荷……他的壓力,他的矛盾,他所說的聽得懂的以及聽不懂的一切的一切……

 想出聲讓背後那平靜到殘忍的男子閉嘴,閉嘴停止這些莫名卻又真實得讓人心臟壓抑得無法透氣的話語,只是嘴徒勞地開合了幾次,最終,聲音都夭折在四周暗沉的陰霾裡。

 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自己回過身將他一把摟進懷中的衝動……原來一個男人的安靜,可以比任何痛苦和瘋狂都狠狠撕碎你的心。

 “聽好了,琳,”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再次傳來他低低的話音,隨著呼吸撩撥著她的耳垂,清冷的感覺,從耳膜直達大腦火燒般的神經,“我不會讓你有事,也不會再讓任何人有什麽事,不論未來會發生些什麽。”

 發絲再次被輕輕揉動,那種熟悉得讓人的心發抖的溫柔。隨後床一輕。

 身後炙熱的緊迫和溫度沒有了,伴著他依舊安靜與從容的話音,消失在黎明微微透出絲光亮的窗外。

 他說:“相信我,琳。”

 眼角忽然間便濕了,在他腳步聲消失的一刹。蜷縮在床腳,她的手指緊緊勒著自己的手臂,手臂隱隱滲出一些暗紅色液體,貼著皮膚緩慢延伸,就像某些滾燙不羈的東西在自己眼角周圍默默縱橫……

 第二十五章

 聯手坐在石墩上打了個盹,因為疲乏。

 有些東西在記憶不曾擁有的時候是沒有任何知覺的,比如疼痛,比如勞累,而一旦打開記憶的閘門,它們便成了無法忍受的酷刑,纏在身上不知道要靠幾世才能徹底抹去的枷鎖。

 恨,那個打落了神的驕傲的男人,那個妄圖改變命運,甚至包括神在內命運的男人,那個狂妄的男人,那個讓它不再看得清自己的男人……

 它想它已經快失去了堅持對它的父親奧西裡斯所做的承諾的耐心。

 手背忽然微微一涼,猛睜開眼睛,不期然對上一對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瞳孔。

 阿努愣了愣。

 而那雙大眼睛的主人似乎也吃了一驚, 小手從它漆黑的手背無聲滑下,帶著絲惶然,目不轉睛瞪著它隱在鬥篷下那張狐狼的臉,半側著身體,不知道究竟是想逃,還是繼續留在原地觀察。

 阿努的眉峰微微一挑。

 那孩子卻忽然笑了。抬起肮髒的小手摸向它的臉,興高采烈地露出嘴裡一口還沒長全的奶牙:“媽!媽媽!狗……”

 “回來!別和陌生人說話!”遠處傳來那孩子的母親帶著不耐煩的嗓音。她正矮著身子在空地曬魚乾,午後噴火的大太陽底下,散發出一股股濃烈的鹹腥味。身後一間破舊獨立的小屋,大門敞開,四周沒有更多的人,只有零星幾家類似的農戶,門緊閉著,並不見有人進出。

 阿努抬了抬下巴,試圖避開那隻不知好歹的髒手。不過小頑童不依不饒,抓著它臉上的毛輕輕揉搓著,眼睛彎彎,笑得像隻長相怪異的洋蔥。

 想開口喝斥,不知為什麽,除了皺了皺眉,它沒能吭出一聲。這小東西的笑容太燦爛,讓人不自禁想起曾經有過的那段爛漫無知……

 目光輕輕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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