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隨即那張臉被邊上心急慌忙的搬運者蓋上了,用力裹緊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隨即拉著車繼續前行,頭也不回。
展琳攀著窗框張張嘴。
想叫住那些人,但又不知道該問他們些什麽,心跳得很快,手指卻冰冷得沒有一點點感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那口近兩米長的黃金棺奩拉走,那口仿佛穿越了三千個年頭突然跳進自己眼底的棺奩,那口……屬於奧拉西斯的黃金棺奩。
下意識低頭揉了揉眼角,再抬起頭,那支冗長的隊伍已經走遠了,隻留下隆隆的車輪聲,被宮殿長廊的牆壁和大理石板地面擴散得久久不散。
展琳輕輕吸了口氣。
正準備抽身後退,冷不防眉梢一挑,對著邊上濃蔭密集處掃了一眼,抬高嗓音:“誰?”
樹叢間微微一陣悉瑣。片刻,一道身影撥開枝葉,從隱在裡面那條細小的石道中慢慢走了出來。高挑的身材,略黑的泛著健康光澤的肌膚,陽光很快照到她一頭濃密的長發上,隨著步伐,波浪般流淌出一背碎金。
“……公主?”忍著肺部的痛癢,展琳低頭用身上的毯子蒙住自己嘴巴。
“你知道我,”輪廓優美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展琳的全身,似乎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部位,賽拉薇緩步走著,直到距離窗台不到半米的距離,才停下了腳步:“可是我直到最近這兩天才知道你。琳,對嗎?我記得你叫這個名字,奧拉西斯的女人。”
“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公主?”後退兩步,在那段看上去比較安全的距離,展琳捂著嘴用力咳了兩聲:“找我有什麽事?”
“誤會?不知道奧拉西斯聽到這個詞會是什麽表情?”
微微一滯,她抬頭看了看賽拉薇那張讀不出任何表情的臉,轉身返回床邊坐下,不語。
“生氣……還是那張總是讓人感覺他什麽都了然似的微笑?”對她的沉默不以為意,賽拉薇自言自語著走近窗台,抬手擱在窗框上,側眸斜睨著她:“事實上我挺期待看到他生氣的樣子,你呢,琳?聽說你們曾單獨一起旅行過很久,有沒有見過他曾經不那麽胸有成竹的樣子?不介意的話,說來聽聽?”
“我有點累,我們以後再聊好不好?”
“你病了?”
“顯然我看上去並不健康……”笑,因為緊跟著的一串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咳嗽。
沉默,賽拉薇依舊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神色微斂。片刻,若有所思地把視線從她被咳嗽震得有些碎裂的目光中移開:“你被感染了……”
“是的,公主,所以您還是盡量不要在這裡待太久的好。”
“他把你藏在這裡,”視線在房間內逐一掃過,最後停止在展琳身上,她微微一笑,“而你知不知道同你一樣遭遇的人,他是怎樣處理的?”
“你說處理?”
“對,處理。”輕輕打了個優雅但並不溫和的手勢,她繼續道:“奧拉西斯是個相當現實的男人,我想你不會沒有意識到過這點。其實從他在這場瘟疫中的表現可以看得出來,該處理的都被他處理了,神原諒我用到這個字眼,事實就是如此,余下的只有等待。”
低頭,展琳不置可否。
“只是我沒想到他對你的處理方式卻是任性的,有違他以往行為的那種任性。”聲音不急不徐,帶著種淡淡的低沉,賽拉薇的指尖在窗框上輕輕剝啄:“知道嗎,在某些方面而言,他和我弟弟有點像,一樣現實,一樣會為了某種目的不擇手段。但另一些方面,他們又是完全不一樣,比如你。”
“公主想說什麽?”
“同等狀況下,我弟弟選擇的絕對是毀滅,而奧拉西斯,當然在見到你之前我也不會想到,他選擇的,會是守護。你說,相對的,他們誰比誰更強?”
“公主用的詞匯都很特別。”
目光因著這句話而微微一冷,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麽,抬頭將垂到眼簾的發絲擼到腦後,她歎了口氣,衝展琳笑了笑:“本來,我今天來見你,是想在臨走之前和你聊聊。不過現在看來,其實你和他一樣,對於自己臂膀以外的任何人,都習慣本能地隔絕在千裡之外。”
“您要回去了?”
“對。”
“那麽你們兩國間……”話未說完,被一口氣提上來的咳嗽嗆回了喉嚨。
眉梢輕跳:“呵呵,女人,你居然和他一樣的現實。”頓了頓,目光移向展琳被咳嗽憋得通紅的臉,話音下意識放緩:“要不要喝點水?”
展琳搖搖頭,隻伸手把毯子朝臉上捂了捂嚴實。
頭暈得厲害,賽拉薇在她眼裡變得有點模糊,隱隱覺得她在對自己微笑,只是那笑容和她的身影一樣模糊。然後聽見她有些自言自語般的聲音:“算了,你休息吧,我該走了。”
“等我精神好一點,我想我們可以繼續聊……”
“……也好。”
轉身要走,想了想,她又回過頭:“琳,其實同為女人,我真的很羨慕你。”
很突兀的一句話,展琳微微一怔。
“羨慕他可以這樣任性地守護你,而我想守護我要守護的人,卻無能為力。你很幸運。”
無語,因為不知道該用什麽去回答。
“但還是想提醒你,”低頭,賽拉薇背對著窗朝前面慢慢離去,帶著她逐漸空洞的聲音,“也許你並不了解,一個帝王的守護,其代價是很大的,那意味著他將失去神的護盾。琳,如果有人能卸去神賜予奧拉西斯的盾牌,那人絕對是你。”
“賽拉薇……”直起身想叫住她,她卻已經走遠了,隻留一道窈窕的背影,在陽光下美麗得有點高傲,亦有點孤獨。
神賜予奧拉西斯的盾牌……
她到底想對自己說什麽……
望著賽拉薇逐漸消失的身影,頭痛欲裂,目光卻遲遲無法移開。
突然背上驀地一涼。 目光乍然凝起,猛回頭,展琳條件反射地一拳揮向身後!
“你……”身後一聲悶哼。
手將離自己不到幾寸遠的那個毛茸茸的東西揮開的同時,展琳的拳停在半空,愣了愣:“阿努?你在這裡幹什麽?”
“看你……”捂著嘴,阿努在展琳猶疑的目光下抖了抖耳朵,很自覺地挪後半米。
展琳抬頭看看天花板,再低頭望向它一雙綠光閃爍的眼睛:“你來多久了?”
“剛夠聽見你拒絕承認自己是奧拉西斯的女人。”微笑,輕輕甩了甩發:“看來我還有機會。”
“沒錯。”嘴角牽了牽,用力咳了幾聲,展琳背對著它朝床上倒了下去:“我的確不是他的女人,但我沒說過他不是我的男人。”
目光輕輕一閃:“你對阿努總是很殘忍,琳。”
“因為神不需要憐憫,尤其是小小人類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