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清楚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只是一直地朝前走著,只要前面還有路。但她同樣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的耐性和希望在逐漸崩潰,當她吸吮著自己手掌被岩石割出的血液,而差點控制不住啃下自己掌心一塊肉來的時候。
“呵……呵呵……”風又一次送來那陣似笑非笑的聲音,如同沉睡在古老地室中幽靈的呻吟,隱隱繚繞於走勢變得有些曲折的甬道內,彎彎繞繞,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又似乎在後……
展琳的指一緊。
停步滯留了半晌,她低下頭,拖著那條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什麽疼痛的斷腿繼續朝前走去。
突然她的腳步再次停住。有些渙散的眼神慢慢凝聚起一點光,四下環顧,然後猶疑著,把頭貼向那嶙峋的牆面。
她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近似耳鳴,又仿佛極遠的奔雷,在石壁內瘋狂攢動著,轟鳴著,然後匯聚於頭頂某個遙遠的角落,逐漸蔓延、擴張……
那是什麽聲音?
奧拉西斯遠遠望著廢墟堆中不停刨啃著的那條小小黑影。
一天一夜,它始終在那堆坍塌成碎石場的空地上嗅著,刨著,即使它小小的爪子根本掀不動那些傾倒的石柱和牆磚。誰若看不過去想拉開它,它就不停地在嚎叫,掙扎,直到被人放開,一溜煙返回原先嗅的地方,一邊繼續用爪子挖刨,一邊監督著邊上的人用鏟子把堆積如山的碎石除去。
阿努,這隻平時除了吃的眼睛裡什麽都不放的小動物,整整一天一夜即使用最上等的羊排都無法誘使它離開這廢墟一步。
忠誠,他喜歡這兩個字。
“王,”一名渾身蒙塵的督工氣喘籲籲地從廢墟處跑了過來,打斷了他的思路:“挖掘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怎麽?”
“按照那頭狼指的地方往下挖,底下有個洞窟,但似乎承重柱塌了,地面完全塌陷,上面坍塌的碎石完全堵塞了建築下面那個洞窟,如果要繼續的話,兩三天內是清不出來的。”
“廢墟底下有洞窟?”
“是的,王。”
眉頭輕輕一蹙,抬眼看了看那個已經由中間挖出一個深坑的廢墟。原先負責清理的人都三三兩兩住手了,握著鏟子圍在坑旁,竊竊低語著,似乎已經對眼前的障礙放棄了繼續下去的打算。他將目光重新轉向跪在地上的督工:“你可知道這廢墟原先是什麽?”
“是……”抬頭匆匆掃了奧拉西斯一眼,那督工低下頭,不語。
“莫非……那可笑的傳言還成真了?”微微一笑,拍了拍督工的肩,他反剪雙手,朝那吞沒了阿努的身影,隻留一條尾巴還若隱若現於外的大坑走去。
那尾巴一上一下固執地晃動著,時不時地,從坑裡飛出一點碎屑……
“阿努。”
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對它的召喚,阿努使勁用自己的腦袋頂著塊碎石,試圖將這橫擋在自己眼前的障礙推開。看來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量,一張臉繃著,同它豎在坑外那條大尾巴一樣的固執。
“阿努。”隨手揪住脖子把它提了起來,不出所料,那隻性格同它主人幾乎一模一樣的小黑狼立刻被踩著了尾巴般,齜牙低吼著,伸直爪子在奧拉西斯的手中掙扎起來。
沒有理會它的憤怒,手掌一擼,兩隻張牙舞爪的前爪已被他抓到手心,再將它不停扭動的身體往懷裡一送,片刻間,這隻煩躁的小狼全身除了嘴巴,統統被壓製得服服帖帖。
下意識張嘴朝奧拉西斯的胳膊上咬去,卻在牙齒碰到他肌肉的瞬間,遲疑了一下。繼而抬起頭低聲咆哮著,冷冷朝他瞪去。
“你肯定她在這裡?”沒有理會它的目光,奧拉西斯在坑旁坐了下來。示意周圍人散去,隻留下路瑪,默不作聲在一旁守候著。
阿努不屑地咧了咧嘴,目光重新回到亂石堆上。
“你肯定她還活著?”
再次努力掙扎一下,未果,阿努氣餒地伏在他懷裡,報復性地往他胸膛上蹭了一道口水。
人與獸的對話,往往最後只能發展為肢體上的交流。
“如果真的被埋在這下面,沒有食物,沒有水,人撐不過七天。”突然而來的聲音,輕輕打破了一人一狼間無聲的僵窒。
抬起頭,奧拉西斯淡淡一笑:“路瑪,你總是那麽實際。”
“路瑪只是不喜歡對不清不楚的事抱有太多幻想。”
“實際嘛,”松手,看著阿努一得自由立刻重新跳回原地開始用爪子刨挖,奧拉西斯輕輕吸了口氣,“實際就是,如果琳真的在這下面,未必沒有水,因此,未必撐不過七天。”
“王?”眼神一閃,路瑪側眸,朝他看了一眼:“王的意思……”
“已經多久沒有這麽稱呼它了,阿努比斯神殿……”陽光有些刺眼,眯起眸子,奧拉西斯在身下這片廢墟上踏了踏:“關於它的一些傳言,你這麽好奇的一個人,相信不會一無所知。”
沉默,路瑪的嘴角牽了牽。片刻,低聲道:“王不是親口辟謠……”
“說它鬧鬼,那確實謠言。”
“那麽……”
“說它在建造的初期暗設了一條密道,卻並非空穴來風。”
頭驀地抬起:“王……”
“當初政局一直不穩,內部暴亂,外部壓力。先王於是在這裡建造了一座以阿努比斯神的名字命名的神殿。名義上,出於對神的敬仰,而實際是因為有人測算出這地方在地底的窯洞內,藏著一條連通尼羅河西岸的甬道。路瑪,想想,經由尼羅河底部而過的通道,怎會沒有水?”
“這怎麽可能……”
“在親眼見到這個洞窟之前,我也一直沒把這個傳言當真過,雖然父王在世時,曾幾次對我提起,不過,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眼底依舊帶著淡淡的笑容,臉色卻隱隱滲出絲蒼白:“很令人懷念的日子呢……路瑪……”
低下頭,避開奧拉西斯的視線,路瑪將這話題輕輕帶開:“也就是說,琳有極大的可能, 已經通過那條甬道逃出來了。”
“未必。”
愣了愣:“為什麽?”
沒有回答,奧拉西斯俯身將阿努一把抱起,徑自朝廢墟外走去:“吩咐備船,隨我去帝王谷。”
風掃在臉上,冷冷的,就像身下這冰冷的石板。
展琳趴在石板上。離頭不超過一米的距離便是頂端,而兩側手臂的可伸展度甚至不超過半米。
活脫脫一口棺材。
她沒有想到沿著甬道一直走,最後會走到這樣的境地。
越來越窄的通道,越來越崎嶇的路面,一直到這裡,她想,是不是該對這段漫長到幾乎感覺走了一個世紀的路程,做個終結了?
還記得那時候,隨著頭頂的轟鳴聲越來越響,她的手指碰觸到了一片濕潤的土壤。那一瞬,她幾乎想要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