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彭乾羽被一陣唏唏嗦唆唆的聲音驚醒,清晨的陽光正照在床上,他一個翻身,將薄薄的被褥斜搭在肩頭,手撐著腦袋,望著正在房間裡忙碌的女人,這種感覺真是秒不可言,屋裡多了個女人連這些家具看起來都充滿了生氣,也乾淨整潔很多。
正當彭乾羽全神貫注的望著眼前倩影時,忽然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他昨晚因為手上的傷,疼的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早早便睡下了,現在肚子自己唱起了‘空城計’
芸娘停下手裡的活,側頭嫣然一笑,道,“大人醒了,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彭乾羽一掀被子,全身上下只有一條他自己改編而成的短褲,芸娘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起來,驚叫著掩面轉過身去,“大人你”
彭乾羽低頭看了看自己,呵呵笑著快速的穿好了衣服,“好了”
等他再抬頭的時候見芸娘端著一份早點笑盈盈的走了進來,放在桌上,“大人,洗漱一下吃早飯吧”
彭乾羽看了看門後的洗漱架,水已經打好了,邊上還放著他自製的牙刷,他笑了笑,原來生活是這般美好。
早餐是芸娘親手做的,雖然簡單卻很精致,幾塊小米糕,一份糯米湯圓正散著淡淡的清香,彭乾羽搓搓手,咽著口水道,“原來大明朝的早飯還能這樣吃,這個黑子,天天早上只知道給我帶大餅裹韭菜,吃得我一打嗝都是韭菜味”
芸娘拿托盤掩面一起笑,“大人如果喜歡,芸娘以後天天換著花樣給你做”
彭乾羽大口的貪吃著米糕,滿嘴留香,悶聲道,“不是說過了嘛,別叫我大人,叫小羽,還有,你不是下人,做飯這事你用不著乾,一會你讓師爺幫物色幾個雜役,再給你找兩丫鬟,廚房的事交給李嬸就行,來,坐,你看看你,很早就起來了吧,眼圈都紅了,一起吃”
芸娘沒動,彭乾羽起身將她拉到凳子邊,扶著她坐下,“這就對了,別老惦記自己的過去,那已經過去了,不要看不起自己,在這個縣衙裡曾經你是大小姐,現在還是,將來只要我當一天知縣,你還是”
芸娘聽得出來彭大人說的是真心話,她沒哭,只是靜靜的看著彭乾羽的眼睛,在這一刻,謝謝是多余的。
彭乾羽拿起筷子加上一塊米糕送到芸娘嘴邊,“一個人吃那是圖個飽,兩個人才叫情調”
芸娘甜蜜一笑,咬了一口,“大……小羽,我自己來,你的手還疼嗎?”
彭乾羽忙放下筷子,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疼,不如你喂我吧”
門外,想起一陣腳步聲,李順走了進來,一見屋內兩人正你儂我儂的場面,轉身就要離開。
“什麽事,師爺”彭乾羽邊吃邊說,現代人的觀念讓男女之間的距離形同虛設。
李順回身道,“張將軍又來了,還說……”
“說什麽?”
“他說大人你再不出兵他就要下令府營軍攻山了”
“知道了,我吃完就去”
這房間裡的一切芸娘早就熟悉了,吃完早飯,她便取過彭乾羽的官服,彭乾羽則很大方的伸直著一雙傷手,志得意滿的享受芸娘生怕弄疼他的輕手輕腳。
芸娘道,“小羽,你真的打算圍剿座山?”
彭乾羽很是詫異,“怎麽?你關心這個?”
“不是,我只是替你擔心,我感覺這裡面有些不對勁,張將軍手上有三千軍馬,他沒理由將這種功勞讓給別人,而且他這人前後變化太大,小羽你不得不防”
彭乾羽頷首一笑,芸娘不知道這是他讓郡馬出面的結果,不過他還是挺欣賞芸娘的洞察力,說道,“放心,這是我的地盤,我的地盤我作主,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芸娘抹了抹官服上的褶皺,滿意的點點頭又道。
彭乾羽又想起芸娘她爹宋知縣來,以前宋知縣在任時土匪就存在,他爹是怎麽處理的呢,於是便問道,“對了,你爹以前對待這夥土匪是個什麽態度?”
芸娘想了想,“以前這些人不怎麽鬧事,也沒殺過官吏,但這一直都是我爹的一塊心病,在離開宿松的前幾天他還念叨這事,但我爹從不主張用兵”
“哦,那你呢?”彭乾羽起了興致,看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不過他現在想看看芸娘的見識。
芸娘有些驚訝,“小羽你問我?”
彭乾羽很肯定的點點頭。
芸娘受寵若驚,一邊檢查著他手上傷口的包扎,一邊說道,“我,我也不讚成用兵”
彭乾羽一陣側目,“為什麽?”
芸娘思索道,“這抱犢嶺爹爹以前去查看地形時,我也去過一次,按兵法上說,是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地,易守難攻,再有縱使小羽你最終能剿滅他們,損失必定不小,這新募的幾百義軍只怕所剩無幾,激起民怨,朝廷論功行賞時,為了平息民怨很有可能不獎不罰,功過相抵,還有山上的土匪多為這宿松縣與臨縣太湖縣的百姓,其中以宿松縣居多,這些人雖然在山上,但其家眷親朋仍在山下,兵戈一起,朝廷肯定會將這些土匪盡數剿滅,但這筆帳他們的家人不敢找朝廷,只會記恨小羽你,日後若是在官場上有人想針對你,那很容易會羅織出一個亂殺無辜的罪名,而且一呼百應,不知道說的對不對,芸娘冒昧了”
彭乾羽張大著嘴聽得如墜雲霧,“哎呀,人才呀,我怎麽早沒發現,原來你還是個才女,你說的這些李師爺也考慮過,但他沒你考慮的深遠,也沒你分析得透徹,來來,坐下好好說,其實我也從沒打算過要動粗,打打殺殺始終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法”
芸娘款款一笑,到底是官家大小姐出身,一笑一顰都有一股子巾幗不讓須眉的書卷氣,她一邊整理著桌上的碗筷一邊道,“小羽你是打算招安嗎?”
“恩,你認為這能成功嗎?”彭乾羽現在在她面前決無絲毫保留,芸娘心思之縝密,眼界之廣,洞查力之精以遠非彭乾羽所能猜測得到,很可能彭乾羽現在的心思她都猜出了八九分。
芸娘雙手相疊在桌上,道,“兵不血刃,善莫大焉,必為百姓和山匪所擁戴,芸娘看此舉必成,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張將軍未必同意,他勞師動眾,卻一無所獲,很難向朝廷複命,自古此類事情或剿或撫,也或是剿撫齊下,但座山的匪眾又不太一樣,他們敢公然殺害朝廷命官,這會讓朝廷顏面盡失,從安慶府就算是用八百裡加急也得十天才能從京城帶回兵部的調兵令,而張將軍在事發等七天就帶兵到了,這說明他很清楚朝廷的想法,一切一剿為主,才敢沒等軍令到便先行發兵,芸娘猜張將軍現在一定不知道你的想法”
“對,沒錯,目前此事只有李順和趙班頭知道,現在還有一個你,你說如果他知道會是什麽反應?”
“這個芸娘不太好猜,行伍之人多是性情不定,不過可以做最壞的打算”
“他直接揮軍攻山?”
“不是沒有這麽可能,我猜這幾天他按兵不動就是在等朝廷的軍令,如果軍令一到,他便無所顧及,座山匪眾幾乎無一能幸免”
彭乾羽暗暗吃了一驚,原本以後張耙子退軍那完全是自己在暗箱操縱,卻沒想過還能有這麽一台大戲,忙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座山匪巢易守難攻嘛”
“難攻不代表攻不破,安慶府營軍駐地距座山不過三百多裡,想必張將軍早就對山上的地形了如指掌,就算他不攻山,困也能將山上的人困死”
“三千人他就敢圍山?聽李順說通山下的密道不在少數,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當年常遇春可是用了兩萬人才困住山上的千把元軍,而且前後長達好幾個月,張耙子那點人夠使嗎?”
芸娘掩嘴輕笑著,“小羽,行軍打仗不光要知已,更要知彼,要了解自己的對手,當年常將軍的對手那是訓練有素的元軍,而今天張將軍的對手只是一群打家劫物的土匪,只要一圍山,用不了三天就會方寸大亂, 到時候張將軍再趁機攻山,一鼓作氣平了座山是很容易的”
彭乾羽連連驚歎,“芸娘你還懂兵法?”
芸娘又是一笑,臉紅紅的,“爹爹就我這一個女兒,他的夢想就是馳騁沙場,只不過造化弄人,走上了官場這條不歸路,爹爹閑時也只有和女兒說說他的抱負和對沙場的向往......”
說到這芸娘似乎是想到了身在刑部大牢裡的父親,眼圈紅紅的,其實她的父親就早在牢裡死了,只是彭乾羽沒有告訴她。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芸娘又道,“小羽大人,其實你心裡早就打定主意了,你只是在考芸娘罷了,芸娘真是在班門弄斧,見笑了”
彭乾羽哈哈一笑,芸娘真是聰明伶俐,既在明處幫著自己將此事的前因後果一一分析清楚,另一方面卻又絲毫不敢搶了縣太爺的風頭,如此年紀便能有這般心機,得此紅顏知已彭乾羽如何不喜。
彭乾羽笑著站了起來,走到芸娘的身後,雙手搭在她的雙肩,道,“不錯,此事我已打定主意,招安事在必行,此事若成,必有你的一份功勞,為了表示感謝,來,先賞你一個嘴嘴”
說著彭乾羽彎腰撅嘴,俯身下去。
芸娘臉上紅霞一飛,驚叫著快速地拾起桌上的碗筷,羞澀著落荒而逃,留下一串咯咯地笑聲。
彭乾羽大笑起來,一挽袖子,大踏步朝花廳而去,去會會這個張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