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公對巨鹿人張角了解有多少?”
兩個事,一個是何皇后拒絕交出皇后璽綬,另一個有關黃巾張角的消息,劉宏卻決定先向盧植多做一些了解,關於張角的事。伏在地上的宋典偷眼看了下坐在劉宏膝上的大皇子劉辯,趕緊的又低下頭去,不敢起來。
造反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風險就越大,張角的太平道雖然是宗教集團,有嚴密的組織,不過人數一多,免不得也要混進幾個投機分子,又人多口雜,到而今,太平道將要造反的事幾乎已經是個人所皆知的秘密了,只是朝廷反應遲鈍,皇帝昏庸,宦官當道,習慣性的報喜不報憂,所以一直沒有人來反應這個事而已,或者張角本人也不在乎朝廷是不是知道此事,根本就是公然在宣傳造反。
“陛下,自先帝以來,國家多事,各地屢有災變,水,旱,蝗,震,大災之後是大疫,張角祖傳醫道,醫術極為高明,早年是在家鄉一帶為人治病,活人無數,後來人隨災疫奔走四方,曾遠遊至兗、冀、青、徐一帶,詭稱自山中得遇仙人,得授十卷天書《太平經》,創教太平道,自號大賢良師……”
盧植對張角顯然是做過一些研究的,所言所道,有道聽途說的一部分,有合理推斷一部分,也有盧植親身接觸所得的一部分,張角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造反者,他拉攏了很多人,無論朝臣還是士人名流,包括宮中供役的宦官,中常侍都有幾個是他的再傳弟子,也曾讓弟子出面接觸過盧植,可惜兩家先天不合,盧植是儒學宗師,張角所師奉的太平清領書,卻是黃老思想為主,揉合了一些先秦諸子成分,這個在漢初很有市場,只是在這個時代已為主流學界所拋棄了。張角所差遣來接觸盧植的弟子也是太平道中一流的人物,不過比起儒學宗師盧植,卻是大大不如了,反倒是成功的引起了盧植的警覺。
“如此說來,張角實於國家有大功,不知地方州府,可曾有上報朝廷,由朝廷褒獎賜爵?”因為曾經“一度”昏庸無比,劉宏沒有直接指責地方官吏貪天之功,將張角的努力化為自己治災防疫的政績,匿善不報的惡行,而是迂回轉折了一下。
臧洪不解,憤然大聲道:“陛下,張角野心勃勃之輩,挾妖術蠱惑愚夫愚婦,何功於國家之有?臣若為州郡牧守,便先將他先行鎖拿下獄,依律斬殺了!”
劉宏一怔,這臧洪,倒是殺氣騰騰的。一旁張讓察言觀色,呵呵笑道:“臧侍郎是為朝廷治安方面考慮,誠是謀國之論,不過民間百姓,張角在災疫之間疾力奔走多年,救活了無數人,實在是有大功於國家,於天下人的事,朝廷沒有褒獎揚善,反而以聚眾之名將他鎖拿治罪,論斬,這……”
“你這閹豎,君臣議政豈容你在此置喙?”聞得張讓出聲,臧洪先還忍著聽了幾句,見皇帝卻不上來喝止,當即虎的站了起來,瞠目一聲大喝打斷張讓的長篇大論,因向皇帝長拜,“臣請斬張讓,以正朝廷風氣!”
張讓撲通跪下,不住的磕頭:“老奴該死口不擇言,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張讓,朝廷國家的事,不是你可以說話的,”劉宏揮了揮手,“下去自領十杖,宋典監刑!”
“奴婢尊旨!”
宋典磕了個頭爬了起來,張讓也磕了個頭:“老奴知錯了,老奴知錯了!”
看也不敢看臧洪一眼,垂頭喪氣的跟著宋典下去了。
看著臧洪尤仍不服氣,劉宏笑道:“子源刑殺之心太重,他日若為州郡牧守,須當謹慎,人頭掉了,便再安不上去了!”
“謹遵陛下教誨!”臧洪長拜,回席。
也不知他聽沒聽進去了,劉宏看著其余王朗等人還有些畏縮,因指著王朗笑道:“景興(王朗字),你也來說說,若你是州郡牧守,當如何與張角共處?”
“陛下,”王朗起身長拜,“殺一張角事小,此不過一亭長都尉捕盜之吏所為,只是臣以為,若是災疫仍在,張角此人,其實,還是應該暫留著他,襄助州郡抗救災疫方為上策!”
王朗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較臧洪還年長幾歲,亦正年輕氣盛,雖然不似臧洪那樣的鋒芒畢露,此一番侃侃而談,也是落落大方,毫無拘謹之態。
臧洪便不滿意了,正色道:“陛下,若依著王景興的意思,便是由著張角市恩於外而放任不管,讓他更可以從容蠱惑鄉野愚夫愚婦,借機壯大,他日一旦張角起事害民,豈非為禍更甚?一朝婦人之仁,反遺禍於將來,陛下,臣以為此智者所不為!”
“子源謬矣,”王朗當即站了起來,“事有輕重緩急,柳下惠尚且有懷抱陌路婦人之善舉,今有張角能救治災疫百姓反遭朝廷誅除,他日,災疫複發,誰還敢為百姓救治?這豈非是朝廷招天下人之恨罵!”
“景興何此昏哉!”臧洪慨然,面對王朗神情有了幾分激動,“張角救人,非是為了行善,乃為是蠱惑民心,為造反禍亂天下而市恩於鄉野愚夫,今日救一人,明日卻會殺十人,百人,豈可與柳下惠一心救人相同而論!”
“有人遭災而不得救治,有違上天好生之德,一人不得救治,可以十人,百人又因之染疫,甚至遍及天下,寬一人少活幾日,與救治天下之人於生死之際,孰輕孰重,子源熟思之!”
“今日為救一人不誅此僚,明日他便造反便是千千萬萬人跟著沾染兵禍,景興一時婦人之仁,正所謂小不忍而亂大謀者,將來誤國事必是王景興!”
兩人一旦吵開,並上升到了指名道姓的高度,一時哪會收得了場。看著皇帝也沒有打斷的意思,其他諸人,孔伷,劉繇,劉岱,橋瑁等,也紛紛各自發自己的聲音,要不怎麽說年輕就是好呢,只要能得到他人的認可,渾身都是乾勁。
“陛下,救治百姓,抗災防疫,此國家之責,不可任由他人市恩於外,臣以為,此事陛下應該先有所決斷!”
拚著眾人吵翻了天,劉繇卻是出人意料的與其兄長劉岱意見不合,又不敢與兄長相爭,起身與皇帝長長一拜,將球踢到了皇帝腳下。
“我想聽聽盧公的意思?”劉宏沒有立即表態,轉身把球傳給盧植。
無論臧洪還是王朗,劉岱劉繇等人,都是年輕一輩,盧植卻是成名多年的一代大儒,正在激昂慷慨抒發議論的眾人便即停了下來,齊齊看向盧植。
“陛下應先修甲兵,巡防京師各要地以備小人。”盧植起身,卻是轉進到了一個仿佛不相乾的方向去了。
“請求再其後?”劉宏正容道。
盧植從容道:“延請天下名醫,集倉粟,勸農桑,召流民複墾荒蕪田地,使野無饑饉!”
“小子受教!”
劉宏抱著小劉辯站了起來,與盧植微微躬身,盧植慌忙起身避開,長長一揖:“臣惶恐,陛下能聽下民之音,此國家之幸!”
“茲事體大,請盧公為我列一個詳細條程出來,我再與諸公詳議!”劉宏抱著小劉辯的手微微有些酸疼,剛才幾個小年輕吵了天,小劉辯看無趣,竟然打著哈欠在劉宏懷抱裡睡著了。
“子源等人,各自回去後,就此事與我詳細寫一份感想來,三兩日內,我希望能看到你們的上書!”劉宏抱著小劉辯換了個姿式,讓小家夥躺著更舒服些,可恨張讓被趕去領了杖責,身邊也沒個懂事的把小家夥從自己懷裡抱走。
想到張讓,大概今日君臣間商議對付太平道的事,沒過幾日後就會傳到大賢良師的耳中吧?事謀之於眾,本就意味著泄露,不論是宮中宦官,還是臧洪王朗等人,身邊怕都是有張角的人,為他監報著朝廷內外的一舉一動呢。
雖然如此,劉宏還是鄭重的吩咐,此事不可傳之於外人。
“元常,我明日想看一份你關於太平道的看法建議,希望你明日上書申報於我!”末了,劉宏點了一直沉默的輪值尚書,鍾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