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嵐調整了光圈的位置,這才松開了捂著吳鋒雙眸的素手。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便只能看見委地的血色羅裙,女子盈盈而坐,滿頭紅發似火。
“還真是驚豔呢。”雲海嵐瞥了一眼,道:“怪不得你魂牽夢縈,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提了她接近十次。”
明明是雲海嵐纏著吳鋒,讓他說分別的一年多裡發生的值得關注之事。由於有趣的事畢竟有限,就免不了要重複說。
吳鋒自覺提起盛醉香的次數,還不如狄臨劍和任夭笑來得多,沒想到便被雲海嵐算得清清楚楚。
女人對於同類的敵意,果然是男人很難想象的。
吳鋒隻得閉口不答。
卻聽喬北溟冷然道:“盛公主膽氣驚人,然而與你聯手,對老夫好處何在?”
盛醉香容止端莊:“敢問修羅門領土,與仙台魔宗相較如何?”
喬北溟微顯得意道:“是仙台三倍。”
盛醉香又問道:“可動員的兵力相比又如何呢?”
喬北溟微滯,隨即道:“僅有仙台三分之一。”
這還算是保守估計。羅荒野北部地廣人稀,修羅門領內人口四百萬,其中僅有四十萬自由民,可動員的戰兵只有兩萬。民兵之數大概五倍於此,然而大部分民兵都是奴隸。
仙台魔宗本身可以動員的戰兵就有三萬以上,最強的支派蘆名教可動員一萬五千,近年降伏於伊中棠的陰魄殿亦可動員一萬多,加起來便有六萬。這還不算相馬幫、葛西閣、三春村、二階堂等等較小的仙台支派。
由於仙台一定程度上廢除了奴隸制度,可動員的民兵也遠多於修羅門。
盛醉香道:“冰原上的聚居點是固定的,不似草原可以逐水草而居。若伊中棠發兵北上。喬門主何以禦之?更不必說安東府必然趁火打劫……”
面對喬北溟這魔道第一高手,盛醉香不但毫無怯色,更是鋒芒畢露,咄咄逼人。
地宮當中,雲海嵐對吳鋒道:“魔門四大派中,修羅門與安東府是世仇。”
吳鋒點頭:“我知道。現今魔道各派。幾乎只有修羅、安東兩派尚未拜倒在伊中棠的竹雀軍旗之下了。然而以這兩派的仇恨,哪怕面對伊中棠的北侵攻勢,恐怕也不能並肩抗敵,反而會被伊中棠挑撥得互相殘殺。”
喬北溟一雙老眼與盛醉香對視,沉吟了一會,方道:“三分之一的兵力,欲防守三倍於敵的廣大土地,自然是極為困難。欲堅壁清野,因地域廣闊。定然號令不便。欲扼守險要,則各地的資源點必定被燒殺一空。”
盛醉香道:“以伊中棠的作風,根本不會在乎羅荒野北部的這點人口,聖教大部已在他手中,那麽即便是將修羅門從上至下全部趕盡殺絕,令這無垠冰原化作無人之境,在伊中棠眼裡也算是統一了聖門。”
盛醉香並不諱言魔教二字,但在喬北溟面前。仍是稱呼魔道為聖教、聖門。
這話聽在喬北溟眼中,當然刺耳。他乃是一代魔君,連道門第一高手楊麒都不放在眼裡,又怎肯向伊中棠折腰?
然而形勢比人強,縱然喬北溟真的如楊麒那樣是聖級高手,也絕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抵抗仙台洶湧而來的大軍!
“這樣說來,老夫是非得低頭不可了?”喬北溟微有慍色道。
“當年喬門主墜入水潭。以退為進,方得斃殺中原武林盟主張丹楓,名震天下。現今暫時折腰,以求巨大的利益,又有何不可?”盛醉香微笑道:“伊中棠急於整合聖門。發兵南下,野心已經蒙蔽了他的理智。修羅門根本不必如同陰魄殿那樣俯首稱臣,只需以較為恭敬的言辭寫一封書信,聲稱若伊中棠放馬中原,修羅願與仙台共進退。我再於旁說項幾句,伊中棠便會以為修羅算是順服了,而放松警惕,一心籌備南下之事。”
“其時,醉香自可施展策略,引爆仙台內部的重重矛盾,燃起焚城之火,將伊中棠的霸業燒得灰飛煙滅!修羅門之危自解,更能從旁漁利,攻城掠地,擴大版圖。”
盛醉香神色如冰,絕美的面龐上盡是決然之色,全無半分平日裡的嫵媚嬌柔。
“好!”喬北溟擊掌如電,聲如奔雷:“你父親盛宣懷被世人稱為伊中棠麾下第一辯士,果然是名門虎女,縱橫之口才,絲毫不在汝父之下!”
“多蒙魔君謬讚。”盛醉香不卑不亢,意態雍容。
喬北溟道:“然而,老夫尚有數事不解。”
盛醉香道:“醉香願洗耳恭聽,喬門主但有所問,無不竭誠作答。”
喬北溟正了正身軀,聲氣如鐵道:“其一,兵指中土,再度飲馬黃河,乃至投鞭斷流,越長江而席卷整個天下,是我等聖門各派多年以來的理想。如今伊中棠統一聖教在即,他又是你義父,待你恩重如山,你為何不鼎力相助,反而汲汲於蘆名教獨立這樣的眼前之利?”
盛醉香道:“答案很簡單,中土尚不夠亂。”
她玉指輕劃:“伊中棠自負太高,甚至不願聯絡西域的屠龍會和草原西部的佛門,欲僅以聖門之力,席卷中原。然而當年中原的大晉王朝經歷八王之亂,十室九空,社稷傾頹,我聖門才得以趁虛而入。現今之中原,僅以北方而論,楊麒的聖王道宗實力雄厚,北燕尚清影也是一代人傑,魔門若南下,中原各派更是可能摒除舊怨,協力抵抗。”
“伊中棠發兵南下,初始還可能勢如破竹,很快便會陷入泥潭,不得不苦戰!其時,要麽聖門聯軍集體敗退回北莽,大家都損失慘重;要麽伊中棠以修羅、蘆名、陰魄等派為炮灰,勉強取勝,佔領黃河流域。但我等卻都成為伊中棠霸業的墊腳石!”
盛醉香美目輕盼,依依瞧著自己舒展如楊柳的玉臂,聲音轉作柔媚如絲:“這一身豔骨,俱是父精母血所化,醉香實不欲因愚忠二字,便將自身拆個粉碎。為他人鋪作道路呢……”
一肌一容,盡態極妍,就連閱盡世事的一代魔君喬北溟,都不由為之神動。
“好一個媚骨天成的小姑娘。”雲海嵐在下邊感歎道。
若說美貌,她並不輸給盛醉香,但嬌媚卻是遠遠不及了。
喬北溟點了點頭,又道:“其二,你之前說,挑動仙台魔宗內戰。緊要之處,便在於伊中棠長子伊千陽身上。”
盛醉香收斂了嫵媚,又恢復到典雅如夢的氣質,道:“不錯。仙台魔宗基業太大,伊中棠不得不將部分權力交給伊千陽,然而伊千陽此人野心太大,已隱隱有父子對立之勢。”
喬北溟道:“父子對立,確然有機可乘。然而疏不間親。你終究非伊家人,怎可能說動伊千陽動手?盛公主不會以為僅憑美色。便能令你那素有勇將之稱的義兄迷得神魂顛倒,向親生父親舉起戰刀罷?”
盛醉香笑道:“聲色、酒食、娛樂之類,皆不過縱橫之術的輔助。以利動之,以術欺之,旁敲側擊,煽風點火。伊千陽自然不是好色之徒。然而四十歲太子,無有不懷恨者。伊千陽已經做了三十七年的世子了……”
喬北溟忽而長笑,聲如崩霆,震的滿室簌簌震動:“如你所言,你前來遊說老夫。也是縱橫之術?”
盛醉香神色不變:“縱橫之術,有欺詐之術亂敵判斷,陷敵於死地,有開誠布公剖明利害,求共同之利。醉香今日與喬門主所言,是否句句實話,門主素來睿智,可自行辨別。”
“真是好一張伶牙俐齒,勾結外人陷害自己的義父,也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氣壯。”雲海嵐道。
“但不可否認,仙台魔宗若亂,對於中土有利。”吳鋒秉著理性如此說道。
雲海嵐剜了他一眼。
吳鋒笑了笑,走過去輕輕捏她玉手。
喬北溟再次發聲。
“前兩個問題,你的答案皆能令老夫滿意,現在是第三個問題,最後,卻也最關鍵。”
“你說伊中棠若來攻我,安東府必趁火打劫,與伊中棠聯合出兵。那麽若仙台內亂,老夫前去攻打,後方空虛,安東家恨修羅門入骨,同樣會出兵偷襲城池村莊!若解決不了這個問題,老夫又如何與你聯手?”
喬北溟所說,的確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盛醉香卻是面色恬然,淡淡道:“交給醉香解決便是。”
喬北溟問道:“計將安出?”
盛醉香道:“餓狗在眼前有肉骨頭的時候,是絕不會跑去撕咬站在遠處的人的。安東府於數百年前分為上下兩家,兩家明爭暗鬥,但由於對修羅門的仇恨,在修羅面前,一直聯手對敵。倘若為安東府提供一個統一的機會又如何?”
“醉香在安東府早埋有暗子, 接下來以結盟名義,先密通實力稍強的上家,再詐作與下家結盟,卻提供假情報,令下家實力受損。上家見修羅門傾力攻打仙台,再無後顧之憂,自然會全力攻打下家,以求統一。”
喬北溟微有不豫道:“如你所說,安東府上下兩家統一,對我修羅門威脅更大,此計雖可行,又如何稱得上妙策?”
盛醉香聽得這話,卻是長笑起來,猶如花枝亂顫,滿頭紅發抖動如火海波浪。頭上所插的那朵玫瑰發花,也差點掉落於地。
“盛公主又在笑甚麽?”喬北溟面色如冰鐵。
“待仙台大亂,喬門主攻城掠地,修羅門實力大增,又何懼一個統一的安東?喬門主當年孤身南下挑戰武林盟主張丹楓,更是連天下第一高手楊麒也未必放在眼內,如此豪氣,莫非還會怕了安東家那幾個鼠輩麽?”盛醉香斂了笑聲,話音堂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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