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錄》第282章 琴劍
如果按照圖鑒上的說法,海妖應是守候在島上,只要船隻過去,便能擺脫危險。
然而這片大海一望無涯,望不到盡頭。海妖卻是在船隻的上空盤旋飛行,歌唱不休。
海妖貼著雲層飛旋,這樣的高度,無論是弓箭或者火槍都不可能擊中它們,然而海妖的聲音卻有著可怕的穿透力,直接衝擊到兩人的耳中。
這種情況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發生的,然而在幻境內,一切皆有可能。
吳鋒道:“這次的考驗,恐怕不是要求依靠武力殺死海妖。”
沒有飛行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對付那幾只在雲端掠空而舞的海妖。
梅映雪點點頭,她的紅唇抿緊,終於顯出了竭力運轉心法對抗海妖的模樣。
那音樂含著魔力,令人無法抗拒,運轉心法能使得自己不至於被誘惑而墜入海中,但卻也會消耗大量的體力。
如果兩人只是靠著心法與海妖僵持,總會有抵抗不住的一刻,那也就是他們的末日。
然而,奇怪的是,梅映雪神情凝重處,卻越發顯出一種認真傾聽海妖歌唱的模樣。聽得越認真,抵抗海妖的誘惑本就該越艱難。
吳鋒微微沉思,而後腦海中靈光一閃。
梅映雪搶先說出了答案:“這一關考校的恐怕是音樂。”
吳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明白為什麽大部分的時候,進入玄機洞的兩個人都會死在裡面。
洞中的考驗並不是確定的,進去之前,沒有任何人知道會遭遇什麽考驗。而考驗需要不同的能力,即便修為再高,也未必擁有所需的能力。
吳鋒自問對音律有所了解。但說不上精通,他心底也隱有兩分忐忑。
梅映雪卻是已然從她的空間袋中取出了一張古琴,緩緩坐下。雙腿在裙底盤起,將琴置於膝上。素指勾弦,輕拂起來。
這琴以梧桐為面,以雲杉為底,通體成落霞式,色澤溫潤。背面的龍池鳳沼,隱隱可見風化痕跡,足見是一架古琴。
衣不如新,琴不如故。古琴的保養極為困難。稍有差謬,便可能導致音調失去準頭。
然而倘若保養得好的話,以古琴彈出的音律,有種格外的圓潤曠遠。
梅映雪身姿挺得孤直,神色端凝,嚴整而不失優雅。左手取音,右手撥弦,流音渺渺,如流水般自琴上流瀉而出。
海妖的歌聲如醇酒春風,帶著勸人及時行樂的靡靡意味。令人忘記天風海浪與漫漫雷霆。仿佛置身於燦爛花叢之中。
而梅映雪的琴聲則高雅清傲,兼而有之,婉約如小橋流水。依依含情,高昂如鶴鳴九皋,振聾發聵。她雙唇緊抿,顯出極為倔強的神情,眼神卻更加凝定,琴聲徐而不疾,卻已顯出她剛強至極的本心,傲意錚錚,不為外物所動。
海妖也聽清了這悠揚如風的琴樂。她們齊聲高笑,而後唱得越發大聲。曲音卻帶上了更多的挑逗之意,越發銷魂。
一時間。海妖的歌聲,與梅映雪的琴曲爭奪著吳鋒的腦海。他時而感到那呼嘯的汪洋不是死亡之海,而是暖香飄飄的溫柔鄉,誘他縱身而入,時而又沉浸於梅映雪高超的琴技當中,陶然忘我。
如同寒熱交織,也不知是苦是樂。
一曲終罷,梅映雪四指飛劃,聲如裂帛,雙目抬起傲視天穹,目光如風刀雪劍,逼視著那三只花枝招展,金發飄飄的海妖。
海妖笑得越發燦爛,聲音婉轉柔媚,似要將人的魂魄都勾引而去。
梅映雪卻是身軀一顫,一口鮮血噴出,如同紅梅點點,落在琴身之上。
吳鋒不由關切道:“沒事罷?”
“不妨的。”梅映雪道:“海妖有三隻,同聲而唱,單憑我一人彈琴,壓不住她們。”
吳鋒猶疑道:“我並不以琴技見長……不過音律倒也稍懂一些。”
梅映雪道:“不一定要用琴,當我撫琴之時,你可以把握其韻律,彈劍相和。劍聲比起琴音要凌厲,足可壓製那幾隻海妖的心神。”
言畢,她以絹帕拭去嘴邊和琴上的鮮血,流音再起。
吳鋒閉目,開始感應梅映雪琴音的韻律。由於有海妖的干擾,這並不容易。
梅映雪這次撫琴時,紅唇輕啟,竟是作歌起來,琴歌相和,自己為自己伴奏。琴聲飄渺,歌聲悠揚,如同五裡仙雲,直通紫極之巔。
海妖感到受到了挑釁,歌聲越發高揚。
吳鋒一面以心法抵抗海妖的誘惑,一面細心體味梅映雪琴聲的妙處。
他很快意識到,梅映雪的琴歌與海妖的哼唱,是此起彼伏的攻伐,是音樂場上的戰爭。
壓下海妖的魔歌,絕不僅僅是音量的大小,或是音律節奏的高下,更在於協力擊其薄弱,攻其破綻,削其威勢,以求一舉擊破。
想通這一層之後,吳鋒肅然當風立,扣劍而彈。
劍聲清遠嘹亮,說不上極為優美,卻與梅映雪的節奏相和。
每當海妖的聲音轉向低沉,吳鋒彈劍之聲便越發高亮,如同斷冰切雪,聲迥凌霄,遙震海宇。
他擅長彈指神通的招數,彈起劍來,竟比任何一種樂器都要得心應手。
於海妖而言,這劍嘯之聲,如同尖錐直插肺腑,令她們氣息為之滯,而梅映雪的琴歌之聲,則與劍嘯配合得越來越圓熟,形成一種奇妙的和諧。
海妖唱得越來越快,但已是顯得情緒過於激動,不再有魔鬼一般的感染力。
當海妖們要唱出一個低音之時,梅映雪拂琴發力一牽,琴韻悠長如絲,吳鋒頃刻間鏗然彈劍相應,海妖們登時戛然一怔,同聲走調。
梅映雪眸光森冷。逼視著高空上的海妖,卻又仿佛視她們為無物,只是瞧著漫天的烏雲。以目光揮灑自己的傲意。
她一面撫琴,一面卓然長歌。至於忘我。
一曲終末,琴劍之聲越發高揚,直入雲霄。
只見那三隻海妖同時大口吐血,轟然從雲端倒栽了下來,噗通墜入茫茫滄海當中。
一條巨大的海怪從漆黑的洋面中躍起,只見獠牙的光芒劃過,而後鮮血飄散開來。
“似乎結束了。”梅映雪籲了一口氣,道。淡淡的清香從她的紅唇中溢出,卻也含著微微的血腥氣。
“這幻境如此真實,可見類似的事情,以前一定發生過。”吳鋒道:“以前也有人以音樂對抗過海妖,並令她們墜海身亡。”
梅映雪點點頭,將那架古琴收起。
眼前的景物陡然模糊了起來,而後仿佛被壓縮成了一個平面,再刷拉一聲變換。就好像有人撕開了五光十色的幕布,露出了真實的世界。
兩人置身於一個不大的溶洞當中,溶洞頂部射出淡淡的藍光。沒有燈燭,亦覺明亮。
溶洞的中央,有一個水池。有冰藍色的青蛙在跳動。水池邊緣,有一根澄澈得透明的鍾乳,流淌著七彩的瑰麗光華,漾著無法言說的靈韻氣息。
七彩鍾乳!
吳鋒和梅映雪都眼神微亮。
正當他們要走過去時,一道凌厲的光華,卻是從鍾乳石上潑灑過來。
實在是太快,令兩人都來不及閃避,恍惚中似看到鮮血飛灑,有撕裂般的感覺。吳鋒覺著自己似乎被斬成了兩段,隨即便失去了意識。
“死亡……難道這麽輕易?”吳鋒低低呢喃。
恍惚間。他聽到三途河水的流動之聲,看見黃泉汩汩而湧。
他的眼前再次清晰。卻已失去了色彩,變成一片黑白灰的世界。
四面都是堅實的磚壁,陰濕的氣息彌漫在其間,好似一座古墓。
吳鋒心頭一顫,他意識到了什麽。
前方立著一個高大的背影,瘦削峭拔,卻令人感覺如同一座大山。
吳鋒喉頭堵住。
那個身影緩緩轉過身來。
“父……父親……”吳鋒聲音顫抖著道。
那張清臒的面龐,無比熟悉,而又無比陌生。
“鋒兒,你長大了。”父親淡淡道,臉色卻波瀾不驚,沒有絲毫的欣喜。
“是呢……”吳鋒聲音哽咽,他完全忘記了這裡是幻境:“我已經死了嗎?”
“這是陰陽交際之處。也是我該來的地方。完成我的使命,而後去往茫茫幽冥。”
吳鋒的父親曾經誤入雲海嵐的大墓,並破掉了大部分的陣法,可見他的秘密任務,便是與一座大墓有關。
“為什麽?”吳鋒愕然,猛地衝上去,撲進了男人的懷裡:“不要走。”
他忘記了自己已經十六歲,已是半個大人,隻想讓光陰倒流,回到在父親懷中撒嬌的時光。
“這是宿命。”父親回答。
“我不信!”吳鋒高聲道。
“你也有宿命。”
吳鋒愕然。
“什麽宿命?父親……”
“拋棄你的宿命,留下來吧,陪著我。”父親輕聲道:“你的宿命,只會破壞我的使命。你是天生的破壞者。”
“什麽?”吳鋒更加怔住。
“我不該從小就教你以整頓天下。你是挾持者,而不是輔佐者。亂世只會因你而更加糜爛,鮮血彌漫,屍體和白骨堆積成山。最後,你自己也會毀滅於茫茫的烈火。”父親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悵然:“如果你想擺脫這可怕命運,就留下來陪我。也許,在陰陽交際之處,你能夠得到永生。”
吳鋒抿著口唇,望著面前的男人。
他想要掙扎,一隻手卻繞到他背後,有力的五指開始刺入他的後背。
劍芒呼嘯而過。
一顆染血的首級墜落於地,落地的過程中,猶自雙目直視著他。
吳鋒將無頭的屍身也推倒,黑色的鮮血濺射了他一身。
“你不是我父親。他不會說這話。不管我想做什麽,他都會支持我。”
“真的嗎?”墜落在地面上的人頭卻又開口了:“我的確不是你父親, 但我能看到你的內心,我更能看到命運!我知道你父親的想法。你將來的所作所為,他真的可能接受?”
“哈哈哈哈……如果是命運,那破壞又何妨?從古至今的英雄人物,哪個不是一邊建設,一邊破壞?你也太危言聳聽!而命運盡頭如若真是一場無涯的紅蓮烈火,那麽轟轟烈烈地拚殺一場後死去,也勝過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
吳鋒猛然張開雙手,仰面高聲而笑:“我本心已定,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擋。你想要假借我父親的名義,又有何用?”
人頭的面容終於舒展開來。
“那麽,祝福你。不再假充你的父親,而你這五峰群山之靈的名義。不管未來有多少血與火,都不要後悔自己的決定。”
“我會的。”吳鋒答道,卻是飛起一腳,把那個父親模樣的人頭踢飛了出去:“然而老子不管你能不能看到什麽狗屁未來,冒充我爹就該去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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