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後,劉俊峰為吳鋒等幾個白衣營領導人物也安排了住處。第二天,吳鋒便獨身離開了平陽城。
忘憂谷雖滅,外邊的產業卻都還在。
吳鋒正是要找一個人,只要通過這個人,他便能將忘憂谷殘存的產業都收入手中!
父親看人,從來不會看錯。
……
這是一座小小的閣樓,牆壁之上沾著星星點點的煤灰。
一位身軀富態的中年人正靠在青藤搖椅之上,眯著眼讓搖椅前後咯吱搖晃,露出愜意的神情。
窗口驟然開啟,而後只聽兩聲落地的輕響。
中年人立刻警覺地站了起來,而後雙眼睜得好似銅鈴大。
“小鋒……是你……”中年人壓製著聲音,驚叫道。
隨即有淚水從他眼眶中溢出。
“是我,我還活著,劉伯。”吳鋒輕聲道。
中年人露出狂喜的顏色,猛地上去抱住了吳鋒:“蒼天保佑,蒼天保佑呵……像你爹那麽好的人,上天怎麽可能讓他的獨苗蒙難呢……”
這人,自然便是受過吳鋒父親恩惠的劉大志了。
忘憂谷滅門時,在外面打點產業的門人其實都逃過一劫。然而神堂現在無力重建忘憂谷,這群人也便和總堂失去了聯系,成了無根之水,無本之木。
劉大志負責煤礦的事務,每個月都解送采好的煤回谷裡。
這份職司看似不起眼,實則擁有不小的財權。
父親曾對吳鋒說過,劉大志雖然做不好廚子,但性格八面玲瓏,讓他出去做事,不但本職工作能圓滿無缺。還定然能在忘憂谷的外圍產業中建立起有效的關系網。
如果神堂派來收拾殘局的人能夠找到劉大志,說不定就有希望重建在河東的勢力。然而之前神堂派來調查的人並不知道忘憂谷具體有哪些產業,也不知道忘憂谷的外圍門人中哪些人是能夠做事的。
忘憂谷的滅門,令鏈條的中間一環完全被切斷了。
正說話時,有兩個眉清目秀的童子走上了閣樓,怔怔瞧著吳鋒。
劉大志向他們揮揮手。噓了一聲,他們便乖覺地下去了。
劉大志道:“小鋒,不用擔心,那兩個小子是我的侍童。我老婆死得早,沒有孩子,待他們就好像親生兒子一般,他倆是絕對可靠的……有什麽話,便說吧。”
吳鋒點點頭,敘說了自己之所以逃過一劫的緣由:正是因為夢綺舞出事。他去莫邪溪尋找夢綺舞,才躲過了忘憂谷滅門之禍。
說起這事時,吳鋒臉蛋曾短暫地有些發紅發熱,但聲氣隨即恢復了穩定。
“嘿……你這小子,沒想到年紀沒多大,已經是個多情種子了。”劉大志揶揄道,但眼中卻是說不出的欣喜。
聽說忘憂谷被滅門,對於他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如今知道恩公的兒子安然無事。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吳鋒臉上再次發燙,哼唧道:“劉伯。你就甭臊我啦……”
這話說得有幾分對長輩撒嬌的味道,他本來就清秀絕倫,如今臉蛋微紅的模樣越顯得俊灑可愛,讓劉大志心生憐愛之意,忍不住伸出大手,摩挲他頭髮。
“那麽。離開忘憂谷之後,你又去了哪裡?劉伯有些什麽能幫你做的麽?”劉大志道。
如今他在外邊做事,混得可是比當年在忘憂谷當廚子吃得開太多。吳鋒的父親對他的恩德,不啻於再造之恩,他又是個感恩重德的人。如今見吳鋒安然無恙,簡直是不勝之喜,現在吳鋒無論對他提出什麽要求,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鍋,他都絕不會有二話。
吳鋒微一躊躇,但隨即決定坦誠以對。
再深沉的謀者,都必須要有信任的人。如果完全沒有開誠布公的人,那麽又怎能做成事?
吳鋒將自己把忘憂谷的財富都送給岩倉殿,以及奪取岩倉殿交給蘇夢枕的計劃,坦白地向劉大志說出,更敘說了自己在岩倉一路拚搏成為白衣營統領的歷程,只是隱去了雲海嵐的事情。
“哈哈哈哈……好小子。不過短短幾個月,就能做出這麽多事來,當真不愧是恩公的兒子!你若做成了這番事業,正可見得你對蘇堂主的一片忠心呢。”劉大志拍著吳鋒的肩頭道。
吳鋒不由問道:“蘇堂主……劉伯,你見過蘇堂主?”
劉大志道:“沒有,但你爹卻時常對我說起,說蘇堂主是天縱奇才,文武雙全的風流人物,咱們武者的希望,就著落在蘇堂主身上了。既然如此,我也當蘇堂主是絕世少有的英雄。雖然這次蘇堂主敗給那薛衣人,又遭逢忘憂谷滅門的打擊,吃了些虧,但元氣還在,早晚能打開局面……”
吳鋒聽到這話,越發篤定父親和總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又想起自己的飲食口味也更加類似豫州人而不是並州人——難道,父親其實是蘇夢枕派到忘憂谷的麽?
倘是如此的話,吳鋒若能建立獻上岩倉的大功勞,獲得神堂繼承人的位置便更加容易了。蘇夢枕對自己的養子蘇燦不夠滿意,那是眾所周知的。
“劉伯,我這一番過來,想要的,乃是忘憂谷剩下的遺產。”吳鋒又和劉大志寒暄了幾句,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劉大志的神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你是說,要把忘憂谷的外圍產業整合在你的白衣營下頭……”劉大志道。
“不錯,我需要這筆啟動資金來打開局面,以及打點河東的大小豪族。”吳鋒道。
劉大志點點頭:“短期內,豪族們還不知道這些產業是忘憂谷的,現在已經沒人庇護,但已有兩三處產業暴露出來,被人吞並了。大家夥現在群龍無首,也是慌亂得緊。只不過你的計劃雖然氣魄不小,那些人卻未必都可信,也就是說我並不能告訴他們你的設想……”
吳鋒道:“那自然是斷斷不能說的。如劉伯你這樣忠心耿耿者,又有幾人?何況他們也不能信任於我的能力。”
劉大志不由沉吟起來:“這就不太容易了……那便這樣吧。反正那些人裡面,真正忠於神堂的也不多,岩倉殿和神堂都是出自天武神教,本來就是同源的門派,我隻告訴他們我的忘年小友謝衣如今投靠了岩倉,並做到白衣營統領的位子,過來開辟一片江山,將他們都拉到你麾下。你在短短幾個月便崛起於岩倉,足見你的手段,他們想必也能看到;而岩倉的地盤與河東郡隻隔著一條黃河,也能夠庇護他們不被豪族侵吞。”
忘憂谷外圍的頭領們大都知道谷裡有個修為高深仗義疏財的吳長老,是劉大志的恩公,而吳鋒現在卻化名謝衣,所以劉大志當然不能直接告訴他們吳鋒就是恩公的兒子,只能說是自己的忘年小友。
吳鋒眼中喜色閃爍:“那就拜謝劉伯了,以你的手段,一定能說服他們的!”
劉大志是極其熱心的人,與吳鋒的父親一般,也是仗義疏財,願意為朋友排憂解難,曾經有為了朋友生病的兒子進入凶地采藥,經歷九天九夜,與凶獸搏鬥數十次,負傷十九處,最後采得藥材歸來救了朋友兒子一命的經歷。
如他這樣肯為朋友赴湯蹈火的人物,打點起關系來,自然也是左右逢源,如魚得水。
要說能耐,劉大志也的確沒有什麽非常突出的能耐,之所以能夠有不一般的能量,只在兩個字:實在。
吳鋒的父親以實在對待劉大志,劉大志便願意湧泉相報。而劉大志以實在對待自己的同僚,同僚也便易於受他勸誘。
劉大志點頭道:“我盡力而為,但一定讓小鋒你滿意。”
但是他隨即問道:“小鋒啊,你這個奪取岩倉的計劃,是一步都不能出破綻。倘若最後失敗了,這麽多的財富和產業都白白地便宜了岩倉殿,又該如何?”
吳鋒聞言,不由短暫愕然。
他這個年齡,不可能完全地算無遺策。之前對決狼盜的時候,便因為沒有算到狼盜頭領郎射雕其實是一隻馬妖,導致了商隊首領葉落的橫死。
那麽,如果奪取岩倉的計劃失敗了,又該如何呢?
但他眼中神色隨即恢復了堅定。
“哪怕失敗了, 在岩倉內部經營數年後,我也必定已經埋下了足夠多的伏線和暗子。只要我成功逃出,不管到哪裡,必定會組織人馬,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吞並岩倉,拿回我應得的一切!”
吳鋒聲氣滿蘊鋒芒,眼藏傲意,但卻是成熟的孤傲,完全超越於他的年齡。
“好!不愧是你爹的英雄種,男子漢在這人世間,就該有這個傲氣和自負!”劉大志揚聲讚道:“有你小子這句話,我哪怕拚了這條老命,也要任你驅使,盡一切手段幫你將事情辦個妥妥帖帖!”
劉大志的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悅,在微濁的瞳孔中,越發顯得燦爛明亮。
恩公的兒子,是真的長大了,這小小少年已經有了頂天立地的豪情,當他真正頂天立地的時候,便再也無人能製住他!
既然如此,哪怕這孩子想要的是整個天下,自己也當誓死相隨,縱然在這條路上拋頭灑血,以身軀和白骨為對方鋪出一條道路,也無怨無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