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廢物,你們是幹什麽吃的?不會想辦法攔住火船,別讓它靠近浮橋麽?”莊聚賢怒斥道。
“渠帥,非是小人等沒有阻攔,而是風太大,火勢凶猛,實在阻攔不住哇,許多弟兄冒死用長矛去擋火船,結果被大風卷起的火苗,一下子就燒得不成人樣了……”報訊士兵說到這裡,聲音不由得有些哽咽。
在古代,專業抵擋的火船的工具,叫做“拒”,是一段很長的木杆或者竹竿,前端包裹著金屬,防止被烈火焚毀或是被敵人砍斷。顯然,單兵用的長矛,長度遠遠比不上“拒”,自然無法避免火焰的傷害了。
拒,一說與“鉤”是合而為一的,進攻時可以勾住敵人的船幫,防守時則可以抵住敵人的船身,使其無法靠近。也有說,拒與鉤是分開的兩種不同的工具。但不管怎麽說,鉤拒是水戰中使用的器械,一般陸上的軍隊根本不會配備。
因此,黃巾軍眼下根本沒有合適的器械的可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漢軍的火船,一波接一波的駛來,將浮橋一座接一座的燒掉了。
“快,從營中調撥一批長點的木料,比如椽子之類,去浮橋上抵住火船,一定要保住剩下的浮橋!去,傳我將令,調撥三千弓弩手,去河邊向官軍的船隊放箭,一定要擋住他們!”莊聚賢接連發令道。
一隊隊的黃巾士卒領命而去,隨著命令的傳達,浮橋被燒的消息也在營中散播開來,黃巾士卒們不由得惶亂起來,縱使他們再怎麽愚笨,沒有見識,也知道,一旦浮橋被斷,自己可就沒有退路了。
“不得喧嘩!專心對敵!”莊聚賢喝令道,就在此時,成皋城頭上,傳來了悶雷一般的戰鼓聲,莊聚賢暗叫一聲不好,漢軍進攻的時機拿捏得如此恰當,顯然是早有預謀。
“官軍斷我後路,欲陷我軍於死地!想要活命的,就拿出勇氣來,跟官軍好好戰上一場,狹路相逢,勇者勝!唯有打敗官軍的進攻,我們才有活路,否則,現在就算你想逃命,也是無路可逃!”莊聚賢連聲高喊,替部下鼓氣,身邊的士卒聽到後,情緒穩定了許多,但是,黃巾軍連營數裡,那些沒有聽到,以及軍令尚未傳達到的黃巾士卒,仍就不免躁動起來。
黃巾軍的士卒們守在營壘後面,挺著槍,挽著弓,緊張的等待著漢軍的臨近。然而,漢軍才剛剛出現在他們的視野當中,便率先有一波箭雨當頭潑灑了下來,射倒了不少的人。
“放箭!放箭!”黃巾軍的頭目們連聲喊道。可是,當黃巾士卒挽弓搭箭,射出了箭矢之後,他們才發現,由於自己處在逆風的位置,弓矢的射程大打折扣,根本射不到漢軍。
從天而降的箭矢愈發密集了,處在這種被動挨打的位置上,黃巾士卒們本就極低的士氣,一下子變得蕩然無存,不少士兵離開了營壘,轉身往營中逃去。
“守住陣線!擅自撤退者斬!”莊聚賢趕忙派出親衛,前去督戰,在斬殺了十余名逃兵之後,他總算暫時穩住了中軍的陣線。然而,相對於黃巾軍漫長的陣線來說,親衛的人數遠遠不夠,大營兩翼的黃巾士卒,已經呈現出了崩潰的態勢。
莊聚賢見此情形,臉色愈發黑了。不過,情勢並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黃巾軍畢竟是憑寨而守,而非野外遇敵,有營寨可以憑依,士兵的安全感就會大幅度的上升,不至於像野外那樣,一旦隊伍崩壞,便會一潰千裡,不可收拾。況且,眼下浮橋近半被毀,剩余的幾座也是吉凶未卜,縱然想逃,也無處可去。
因此,眼下黃巾士卒雖然紛紛逃入了營中,那不過是為了躲避漢軍的箭矢罷了。一旦漢軍靠近營壘,兩軍進入肉搏戰,相信黃巾軍很快就會找回自信,畢竟,人多的一方是他們嘛。
果然,當漢軍逼近到距離營壘只有一二十步的時候,黃巾軍的弓矢也開始發揮效用,漢軍前進的勢頭,頓時減緩了。莊聚賢心中稍定,舉目往兩翼望去,只見右翼的部分區域,漢軍已經攀爬上了營壘,與黃巾軍戰成了一團,而左翼——
莊聚賢望向左翼的時候,正好處於下風口,大風正是從左翼,亦即西南方向吹過來的。莊聚賢眯著眼睛,費力的眺望著,依稀中,他看到進攻左翼的漢軍士兵,手裡突然亮起了一團團的火光。
“不好!官軍這是要火攻!”莊聚賢大叫一聲,心裡亂成了一團,對於如何應對火攻,他心裡也沒有半點有用的主意,何況今日風力如此強勁,面對火攻,更是束手無策,這簡直就是上天想要亡他啊。
火勢彌漫的極快,沒過多久,左翼的營寨當中黑煙滾滾,火光衝天,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黃巾士卒們鬼哭神嚎,狼奔豕突,紛紛逃命。
且不說黃巾軍的營寨緊緊的連在一起,大火一起,立刻就順勢蔓延開來。就說地面上,由於靠近河灘,地面上蘆葦叢生,野草豐茂,黃巾軍在立寨的時候,也沒法全部清理乾淨,如今,遇到大火,這些乾枯的蘆葦野草便成了最好的引火材料,更加助長了火勢的蔓延。
這一下子,就連中軍的黃巾士卒,也亂成了一團。而中路進攻的漢軍,也乘此機會攻了上來。當黃巾士卒看到逼近過來的漢軍士兵手中,都拿著草束、柴火之類的引火物時,他們更是爭先恐後的往沒有火的地方跑去。
事已至此,任莊聚賢有三頭六臂,也無法挽回局面了。乘著大火還未逼近,莊聚賢帶著親衛,也往河邊逃竄了過去。
莊聚賢只希望,浮橋還沒有被漢軍全部焚毀,自己還能有一條退路。然而,到了河邊一望,莊聚賢登時心如死灰——最後的一座的浮橋,正在熊熊的火光當中,四散分離,順著汜水漂流而下。
正當莊聚賢目瞪口呆的時候,突然,耳旁一聲風響,身邊的一名親衛一聲不吭,便從馬上栽了下去。莊聚賢仔細一瞧,只見那名親衛的臉上,插著一支雕翎箭,箭羽兀自在不停的顫動著。
莊聚賢暗叫一聲不好,同時,他隻覺得頭皮一麻,來不及多想,便趕忙在馬上伏身躲避。然而,莊聚賢隻覺得肩窩上一陣劇痛,便不由自主的栽下了坐騎。
親衛們趕忙下馬來救莊聚賢,可是射往這邊的箭矢越來越密集,親衛中有好幾人中箭倒地,剩下的人見此情狀,登時一哄而散,也顧不上莊聚賢是死是活了。
莊聚賢自然還活著。他趴在地上,一邊躲避箭矢,一邊偷眼向河面上望去,只見一艘船正在往河岸邊劃過來,船頭站著一位身披金甲,手挽硬弓的漢軍將領。顯然,方才發箭射他的,正是此人。
莊聚賢一咬牙,拗斷了箭杆,然後手腳並用,貼著地面全力向不遠處的蘆葦叢爬去。他很清楚,自己方才大意之下,暴露了身份,對方看到自己像是一名黃巾軍的頭領人物,便要上岸來取自己的首級去報功。如果不趕緊逃走的話,落到對方手裡,絕沒有半點活路。
眼看對方的船就要靠岸了,莊聚賢狠命的一翻身,從河岸的一個土坎上滾了下去,順勢滾進了蘆葦叢中。這片蘆葦叢處在灘塗濕地,莊聚賢滾進去之後,渾身上下登時被泥水浸了通透,一股寒氣滲進肌體,讓莊聚賢的牙床都禁不住打起架來。
可是,想要活命,就不能發出一點聲響,莊聚賢咬住牙關,苦苦堅持,直到漢軍離開了附近的這片區域之後,他才貓腰站起身來,從內衣上撕扯下一綹布條來,草草的包扎了下傷口,然後挑選了一根比較粗壯的蘆葦,折斷了,銜在嘴中,又從岸邊找到了一塊大石頭,抱在懷裡,這才小心翼翼的往河中走去。
匍一入水,河水刺骨的冰冷,讓莊聚賢渾身一顫,差點抱不住石頭。莊聚賢將牙咬得嘎蹦作響,用盡全力抑製住身體的顫抖,然後一步步的朝河中走去。
借助蘆葦杆,莊聚賢在河中不用露頭,也能呼吸,這樣做,是為了以防萬一。大火一起,黃巾士卒無路可逃,只能跳河游水來逃命,漢軍也不是傻子,肯定會派船只在河面上堵截、狙殺逃亡的黃巾軍。這時候,如果大搖大擺的鳧水過河的話,簡直就是給漢軍當靶子。
果然,就在莊聚賢走到河中央的時候,從他身邊,遊過了一名黃巾士卒。這名黃巾士卒正在埋頭劃水之際,突然看到了在水中踏水而行的莊聚賢,登時吃驚的張大了嘴巴,結果連吞了幾口河水,嗆得直咳嗽。當他喘勻了氣息,正要開口說話時,身體驟然一震,胸口露出了半截箭頭來,鮮血頓時染紅了附近的河水,然後便一聲不吭的順水漂了下去。
莊聚賢惋惜的搖了搖頭,繼續邁步,奮力前行。快到對岸的時候,莊聚賢浮出水面,望了望四周,見附近沒有漢軍的身影,趕忙遊到了岸邊。
爬上河岸之後,莊聚賢依依不舍的望了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的黃巾大營,仰天長歎,眼角劃過了兩行清淚。
河對岸,戰鬥已經進入了尾聲。黃巾軍的大營已經完全陷入了大火之中,就連附近的蘆葦叢,也被大火引燃了,不少藏身其中的黃巾士卒,登時變成了燒烤。
看著這些同袍的慘狀,剩余的黃巾軍士卒不敢再躲入蘆葦從中,而河面上也有漢軍水師的阻截,因此,他們只能沿著汜水,一路往北奔竄,最終,在汜水與黃河的交匯處,他們沒有了任何退路,被隨之而來的漢軍包圍在了灘塗上。
走投無路之下,黃巾軍只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向漢軍投降。他們的不安是有道理的,漢軍悍然殺降,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惡名早就在黃巾軍中傳開了。只不過,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視死如歸,只要還有一線生機,任誰也不會選擇拚死一搏的。
但是,他們錯了。漢軍陣中,蔣奇獰笑一聲,一抬手,示意漢軍士兵搭箭上弦,就要衝黃巾降卒放箭!
“且慢!”有人突然大喝一聲,眾人看時,卻是護軍典韋。不少漢軍士兵見識過典韋的勇武,心中暗自欽服,因此聽到典韋的喊聲,便放下了弓箭。
“蔣兵曹,殺俘不祥,還望你手下留情,不要汙了袁司隸的清名。”典韋向蔣奇一拱手,出言勸道。
“哼,此輩鼠賊,大逆不道,反叛朝廷,其罪當誅!殺他們是正國法,有何不可?”蔣奇一臉的煞氣,語氣不悅。
“他們本都是大漢的子民,只因被貪官汙吏逼迫,又受了妖賊的蠱惑,才加入了叛軍。如今,既然他們已經知錯悔過,向我軍投降了,就不該擅加斧鉞,肆意屠戮。”典韋也沉下了臉,與蔣奇爭鋒相對,寸步不讓。
“我是司隸兵曹,怎麽處置這些降卒,自然由我做主,典護軍你越權了!”蔣奇說著,便複又示意漢軍士兵發箭。
“貉子敢爾!”典韋兩眼一瞪,威勢迫人,他一踢馬腹,胯下的坐騎一聲嘶鳴,往前一竄,就到了蔣奇面前,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典韋輕舒猿臂,一把捏住了蔣奇的脖頸,將對方從馬上擒拿過來,舉在了半空當中。
“正是有你這種殘暴不仁之輩,才逼得天下的百姓紛紛造反!”典韋怒斥道。
蔣奇的臉憋得通紅,雙手緊緊的攥住典韋的胳膊,卻不能動搖典韋分毫。不多時,已經有些窒息的他,雙腳在空中亂蹬,眼睛也翻白起來。
典韋一松手,將蔣奇丟到了地上。蔣奇的親衛趕緊上前將其扶了起來,喘勻了氣後,蔣奇一指典韋,怒喝道:“來呀,給我將這個逆賊拿下!”
典韋哈哈一笑,道:“哪個不怕死的,盡管上來!”話音未畢,身後的護軍也紛紛拔出刀來,簇擁在典韋的身邊。
典韋凶名在外,蔣奇的部下哪敢輕攖其鋒?不管蔣奇如何跳腳,他們都不敢上前。
典韋輕蔑的瞪了蔣奇一眼,拍馬行至陣前,大聲喊道:“降者免死!凡是想要活命的,放下武器,雙手抱住腦袋,五人一隊,依次走出來!”
典韋在冀州的時候,對如何管理降卒,已經有了不少的心得,如今也算是輕車熟路了。
蔣奇見狀,臉色陰晴不定,最終,他還是決定,回去到袁紹那裡告狀,請袁紹替他做主。
城樓上,袁紹一行人各個面帶喜色,即便是神情最為從容的荀攸,臉上也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全賴公達神機妙算,才能一舉擊破賊軍。”袁紹不吝溢美之辭,讚揚著荀攸的功績。
“不敢,若非司隸臨機決斷,大膽采用在下的計策,也不會有今日的大勝。”荀攸也不動聲色的捧了袁紹一句。
袁紹聞言,更是洋洋得意,心情大暢。經此一役,滎陽叛軍的主力算是被他盡數殲滅了,平定滎陽之亂的首功,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頭上,之前人們對他所有的質疑,也將隨著捷報而煙消雲散。憑借此功,他的仕途也將是一片光明,說不定能像叔父袁隗那樣,於壯年之時,便早早的登上三公之位呢。
這時,只聽敵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袁紹回頭一看,原來是蔣奇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袁紹此刻的心情不錯,也就沒有計較蔣奇的失禮,笑問道:“義渠, 戰事了結了?”
蔣奇當即就把典韋如何阻止他屠殺降卒,如何冒犯、威脅他的事情,跟袁紹說了一遍,最後,蔣奇氣衝衝的說道:“那典韋仗著自己是弘農王奇雖然不明就裡,但也隱隱的感覺到,袁紹的怒氣,並不是衝著典韋,而是衝著他來的,因此只能趕緊閉上嘴,悄悄的站在一旁。
“司隸,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殺俘不祥,故而先前在處置冀州黃巾的降卒時,朝廷采用了軍屯之法,而非就地屠戮。還望司隸三思。”荀攸上前勸說道。
“一夥叛賊罷了,殺就殺了,留著也是禍患。”蹇碩輕哼一聲,插嘴道。荀攸聞言,也不跟蹇碩爭辯,只是靜靜的看著的袁紹。
逢紀偷偷看了看在場諸人的表情,發現何苗正饒有意味的望著袁紹,眼神閃爍不定,便趕忙提醒袁紹:“弘農王素有仁孝之名,典護軍久在門下,受到弘農王的薰陶,不免也有幾分慈心善念,這才對叛賊動了憐憫之心,並非有意衝撞蔣兵曹,冒犯明公的權威,還請明公見宥!”
逢紀一邊說,一邊向袁紹暗暗使眼色,並不留痕跡的指了一下何苗。袁紹見狀,腦筋微微一轉,登時明白了過來。的屬臣,也太不把主公放在眼裡了!屬下身為兵曹,統領各部兵馬,一舉一動都代表著主公的權威,那典韋公然抗命不說,還出手威脅屬下,簡直就是不把主公放在眼裡……”
蔣奇滔滔不絕的說著,突然覺得場面上一片寂靜,抬眼一看,只見袁紹臉色鐵青,正惡狠狠的瞪著他。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