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識天下英才
當日,盧植為劉照講完課後,便去了尚書台當值,一天就這麽忙碌了下來。傍晚回家,卻見自家門口,車駕雲集。盧植忙問自家閽人(看門人):“是誰人來訪?”閽人答道:“稟家主,劉太尉、楊司徒與數位大臣來訪。”
盧植趕忙進了家門,整理衣冠儀容,徑往堂屋來拜見眾人。進門一看,來的有太尉劉寬,司徒楊賜,前司空袁逢,前司徒袁隗,光祿大夫馬日,侍禦史王允,司徒掾孔融。眾人相互見禮完畢,王允先出言問道:“子乾,今日初次授課,感覺何如?”
盧植感歎道:“皇子弁乃聰明、仁智之主也。”
眾人訝然,劉寬問道:“皇子弁畢竟年幼,子乾如此評價,勿乃太過?”
盧植答道:“僅就今日所見,經義不二講,舉一能反三,此其聰也;授業於道士,卻不惑於神仙方術之論,此其明也;讀書為明仁孝之道,此其仁也;待人謙虛自守,不自恃聰明,此其智也。”
“就怕他年少心性不定,以後是否還能如今日品性,尚難定論。”楊賜言道。
袁逢聞言道:“‘隻恐少時了了,大未必佳’耳。”
眾人大笑,袁逢又指著孔融道:“伯獻(楊賜字伯獻),文舉(孔融字文舉)如今,尚算‘佳’否?”
當年孔融年方十歲,入京拜見士人領袖李膺,對答得體,在場的賓客都十分驚訝。但是中大夫陳韙卻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意思是小時候聰明,長大了未必還能這麽優秀,孔融反譏道:“想君小時,必當了了”――那您小時候,想來一定很聰明。一句話堵得陳韙無話可說。
今日袁逢因楊賜一句話,重新將當年的這件典故提起,眾人經不住莞爾一樂,不由得減輕了不少的擔憂。
盧植收斂笑容,道:“諸公,若說皇子弁有什麽值得擔憂之事,倒還真有一件。”
眾人聞言,肅容問道:“還請子乾言明。”
盧植道:“今日授課,皇子弁以一名十余歲的內侍充作伴讀,對其頗為親近。我所憂慮的,正是此事。其一,此人與皇子弁年紀相仿,又隨身伴讀,日後與皇子弁定然情分非淺,若是他倚仗著這層關系,乘機弄權亂政,豈不又是一個十常侍之流的人物?如若再教唆皇子弁,做出些驕奢淫逸之事,隻怕我等的心血,一朝付諸東流。其二,由此也可見,皇子弁雖然年幼聰慧,又勤奮好學,仁而愛禮,但是對宦官擅權亂政的危害,認識不明,防范不足。我本欲多加勸諫,奈何宮中處處都是宦官隨侍,耳目眾多,我也不好明言此事。”
“若是此事,子乾恐怕多慮了。”王允道:“皇子弁初回宮時,以需要內侍督促自己學業為名,調汝陽李巡、北海趙v兩人入崇光殿侍奉。後來聽聞,皇子弁在崇光殿中設下內書堂,命李、趙二人為左右教授,教導身邊的內侍,如有品行不端者,即刻逐斥出去。此舉如今已經頗有成效,在崇光殿當差侍奉的宦官,各個都收斂行徑,不敢為惡,風氣為之一新。由此可見,皇子弁恐怕並非對宦官毫無戒備之心啊。”
楊賜道:“汝陽李巡、北海趙v,此二人是宦官中少有的節士。皇子弁能親信他們二人,也算是‘善善’了。”
“雖是如此,也不能任由皇子弁身邊盡是宦官相伴。朝廷之所以選士人為侍中、侍郎者,就是為了避免天子身邊近侍皆為閹人。如今皇子弁雖然賢明,也要預防他被小人所惑。”孔融道:“還是上疏天子,選年輕士人入宮做皇子弁的侍讀。”
盧植聞言,搖了搖頭,道:“如今天子怠於政務,每次上疏都遲遲不肯批複,上次我自請為皇子弁講經授課,還是靠中常侍呂強義助,才能讓奏疏及時送達天子面前。如今此事不比上次擇師之事重大,恐天子無意理會。”
“子乾,”王允道:“以我之見,不如你明日以將此事奏明皇子弁,看他有何意見,若是他也同意,則由他出面向陛下陳請,或許比我等上疏,更加有效。”
“好主意!”盧植擊掌讚歎道:“我明日就與皇子弁言說此事。”
是夜,盧植一人獨坐,暗暗思慮之前與眾人商議之事。再三斟酌,終於想出一個能在不經意間提起此事的法子,但對於劉照最終能否采納,盧植心中尚無底氣。
次日,盧植入宮講學。一開課,他便先考校劉照昨日所講的經義。劉照自然對答如流,毫無疑難之色。問罷,盧植又故意向一旁侍讀的侯謹提問考校,果然,侯謹所答,頗多遺漏、錯誤之處。
盧植見狀,心想吾計可行矣!當即將侯謹痛斥了一番,道:“你既然擔任殿下的侍讀,就應當兢兢業業,勤於學問,這才能與殿下相互砥礪,以盡侍讀之責。如今你經義生疏,每日所講,能熟記者不過十之二三,如此下去,如何能跟上殿下的進度?這樣殿下要你這侍讀何用?”
侯謹聞言,戰戰兢兢的伏在地上,不敢辯駁,隻是請罪。劉照見了,心中不忍,心想,你這等於讓一個小學生跟一個大學生比學習古文典籍的進度嘛!於是出言勸道:“先生,侯謹雖然愚笨,但對先生所授課程,已然十分的用心,每天記誦先生所講,往往到三更天才停止。他天資有限,還望先生不要苛責,讓他陪伴著我便是。”
盧植聞言,心想,皇子弁對此人果然情分不淺,一力回護。於是他反駁道:“此內侍對殿下忠心,或許不假,但是既然擔任了侍讀,就要盡到侍讀的責任。如今縱使不把侯謹撤換掉,也應再添幾名年紀稍長,能與殿下一起討論學問的人擔任侍讀,這才能讓殿下的學業更進一步。”
劉照道:“既如此,或者我命李巡、趙v二位內侍伴我讀書如何?”
盧植道:“李、趙二位內侍博學多覽,朝野之士無不稱讚,以他們的才學,做殿下的老師都可以,豈能以侍讀之位待之。以我之見,殿下還是從年輕士人中擇品行端正、敏而好學之人,擔任侍讀為好。”
劉照聞言心下一動,他自然知道,想要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親信班底,以備未來不時之虞,自然不能只靠幾名宦官。隻是他年紀幼小,不能隨意四處走動,被活生生的困在這深宮之中,見不了外臣。他隻能安慰自己,等自己年紀稍稍長大,再去與他聞名已久,心向往之的漢末、三國的群英相結識。
所幸的是,如今名列“群英榜”上的盧植,已經成為了他的老師。那麽借此次檢選侍讀的機會,自己有能將誰招攬到身邊呢?。
劉照想到了荀,今年(光和四年,181年)十七歲(本書都不按虛歲算),年紀、才能都是上佳人選,但是荀出身名門,潁川郡又是士族閥門、才智之士聚集之地,那麽荀是否會放棄在家鄉潁川求學、交友、養望的好機會,來擔任自己的侍讀呢?要知道,這些個世家閥族,即便是皇帝也要給幾分臉面,朝廷的征召、辟用,他們向來是想推辭就推辭的。
再比如郭嘉,今年十一歲,也是年紀、才能都極為合用的人選,但是郭嘉除了有跟荀相同的問題之外,還有一點, 郭嘉年少卻有遠見,看到漢末政局混亂,所以不想貿然插足其中,歷史上,他以弱冠之齡隱居,秘密交往豪傑,卻不肯輕易出山。如今雖然隻有十一歲的郭嘉,這份遠見到底形成了多少,尚不得知,但是,毫無疑問,他跟朝廷不合作的態度,甚至比荀還堅決。而劉照自己,如今也不過對外流傳出了一點“讀書聰明”的名聲,其他的優點還沒法更多的顯露出來,能不能讓“審於量主”的郭嘉看中自己,也還是很難說的。
再比如荀攸,今年二十四歲。但是,如今的荀攸已經是“海內知名”的名士,歷史上三年之後(中平元年),他將接受劉照的舅舅大將軍何進的辟用,拜為黃門侍郎。既然是海內知名的名士,那麽要當侍讀,劉照自忖沒那麽大的臉面。
歷史上的曹營五大謀臣,剩下的程昱、賈詡,年紀已經比較大了(程昱四十歲、賈詡三十四歲),讓他們陪一個五歲的稚子讀書,豈非讓他們覺得自己被輕視了。更何況,二人早年間都名聲不顯,並不為世人所知,而劉照又不想玩“武丁夢傅說,文王卜太公”的把戲,自然沒法貿貿然就派人去搜尋他們。
諸葛亮今年才出生,周瑜今年才六歲,魯肅今年才九歲……
情何以堪啊,但是回頭再看劉照自己,不也才五歲麽?這事兒上,恐怕他是太操之過急了。
所以劉照隻能向盧植求教:“弁久在宮中,不識天下英才。還請先生推薦幾名年輕的賢士,陪伴我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