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黨長、藍修竹等人一見藍子青,都不由得一愣。
邢九妹不是說他失蹤了嗎?這丫頭急成那樣,全村人都見到了,都以為是真的呢!
藍修竹原本聽說兒子突然失蹤,也有些著急,現在一看藍子青好好的正衝他笑,倒也寬心不少。
邢黨長既生氣又無奈地望了邢九妹一眼,眼光一掃,這才注意到周縣丞居然也在,連忙上前施禮。
縣是村的直接上級機構,在縣裡除了縣令以外,縣丞可是權力最大的人了,二號人物。
周縣丞隱隱知道邢黨長和錢首財向來不和,眼前這局勢著實也有趣,瞧這架勢,自己今日若是不在,今天估計還得打起來,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掃了後面的楓麓村村民一眼,邢黨長連忙也轉過身去,朝李二虎他們使了個眼色。
李二虎等人會意,識相地把鏟子叉子什麽的,該收好的全都收好。有縣裡頭的大官在,今天這架顯然是打不成了。
而且看這樣子,好像也不需要打了,藍子青都好好的站在這,根本沒給擄了去,還打什麽。
邢黨長只是與錢首財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兩人雖然暗中較勁,臉面上倒也沒有全然撕破。
周縣丞正在為難,藍子青沒有田產抵押,王縣令那頭,這錢怕是不好批下來。一見邢黨長來了,便把這其中的難處一一說與邢黨長聽。
邢黨長等人一聽藍子青要與錢首財競爭經營客舍,都有些意外,藍修竹更是連連朝藍子青使眼色,意思不需說,必是他放棄這什麽競爭。誰知藍子青卻故意撇過頭去,假裝沒看見。
邢黨長聽完沉思了許久,大有深意地看了錢首財一眼,轉向對周縣丞道:“周縣丞,子青家中田產雖然不多,遠遠不夠,但若是算上我邢家的田地,應該也差不離了吧?”
藍修竹一聽這還得了,連忙擠到邢黨長身後,扯了扯邢黨長的衣襟,邢黨長轉過身來,微笑著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無需著急。
藍子青聽到他這麽說也有些意外,看來邢黨長應該是看錢首財不爽很久了,要不然也不會在藍子青身上下這麽大的賭注。
錢首財卻是嘿嘿一笑:“邢黨長,你山南那幾塊田地,錢某聽聞倒是肥沃得緊,希望明年開春,錢某能在那上面種上稻子,聽說那地兒種出來的稻子,一棵棵都穗大谷滿呢!只是……恕我直言,即便算上你家那些田地,好像還是不夠這百貫之數啊……”
見他神態囂張無比,李二虎再也忍不了,他欺身上前大聲吼道:“再算上我李二虎家的八十畝田地,對了,還有官道旁那間鞋鋪子!”
“還有我吳大山家的成衣鋪子和四十畝田地!”
……
一時楓麓村的村民群情激憤,紛紛表示願意把自家的田產、商鋪、騾子等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做為抵押。
藍子青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成這樣,鄉親們的田產商鋪可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根本,哪能給自己用來冒險賭博。
他連連搖頭,對邢黨長說道:“邢黨長,使不得使不得,你快跟鄉親們說說……”
邢黨長臉色卻是無比堅毅,靠近藍子青的耳邊輕聲說道:“賢侄,難道此刻要我們整村人向錢首財俯首認輸?”
聽了這話,藍子青忍不住抬頭望去。只見錢首財正拿根小木簽含在嘴中,鄙視的目光在楓麓村一乾村民臉上一一掃過,臉上帶著陰惻惻的奸笑,神情傲慢無比。
這敗類!
藍子青一時火起,一咬牙,轉身向周縣丞大聲問道:“周縣丞,算上楓麓村的田產,這下夠數了吧?”
周縣丞微笑點頭道:“你們楓麓村倒是團結,應該夠數了。”
說完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圍觀的眾多錢家村村民,這些村民大多表情淡然,還有兩個居然還跟楓麓村的村民低聲聊著什麽。
看到這一幕,他嘴角不經意地輕笑一下,便揮了揮手,將藍子青、邢黨長、錢首財三人叫到跟前,又商討了一下這次競爭經營的一些細節。
……
“那這個競爭比試便定下來了。這位郎君,還有錢黨長,我明日便著人給你們兩方送來銅錢和契約!”
事已至此,饒是旁邊的藍修竹心裡多麽不願意,卻也是無力挽回了。
事情辦妥,周縣丞也有些愜意,臉上掛著笑意。他見天色不早,遂向兩位黨長告過辭,隨即鑽進馬車,準備離去。
隨同他一起前來的幾位公人早已等待多時,馬夫也有些等得心急,一抽鞭子,馬車緩緩向前駛去。
臨去之前,車簾子卻又掀開,周縣丞探出頭來,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藍子青,這才離去。
送走了周縣丞,錢首財卻是趾高氣揚起來。他冷冷地看著藍子青道:“郎君,開春之時,只怕你們楓麓村的眾多田產,便要跟我姓錢了。”
一想到這裡,他心裡便美滋滋的,忍不住又摸了摸大肚子。
真是初生牛犢,這名不經傳的野小子居然敢跟我鬥,還押上幾乎全村人的田產,哼,看我怎麽把你的小小客舍一步一步地整垮?
等到那個時候,你們這個窮村子,可能連官府的本金都還不上,為了還債,還不得乖乖地賣田售地?如此一來,還不通通落到我錢首財手裡來?
藍子青知道他在打什麽如意算盤,卻懶得跟他爭這些口舌,他朝村民們喊道:“鄉親們,走,咱們回去吧。”
說走就走,楓麓村的人眨眼間走了個精光,看都不看錢首財一眼。
錢首財見楓麓村的人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把自己當成空氣一般,雖有些氣惱,卻也沒轍。
圍觀的錢家村村民見無熱鬧可看,也都悉數散去。
這時錢大牙湊上來道:“族兄,藍子青那小子鬼得很,手段頗多,你可得小心應付啊。”
錢首財瞪了他一眼:“出息!盡知道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倒不信,他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族兄,他那客舍雖是不起眼,但他那牙粉……”
“有牙粉又能怎樣?這東西他遲早得拿出來賣,我聽聞前些日子,縣裡頭便有人賣過這牙粉。你記住,只要是坊市裡有賣的東西,就一定能買著。”錢首財自信地說道,“一個客人便是完全贈送牙粉,又能費多少銅子,一天一個銅子夠吧?”
旁邊的錢四指接口道:“那牙粉用量甚小,即便是買得貴些,但這東西經用,一天一個銅子應該還不需要,絕對夠了。”
錢首財點頭道:“便算是一個銅子又如何,這是必要的成本。依我看,以後牙粉這東西,遲早得成為天下每間客舍必備之物。但你方才也說了,這東西經用,每人每日耗費之量極小,所以完全可以免費給客人們用。這成本微乎其微,只要有人住店,這點小錢花出去了,絕對賺得回來,值當!”
錢大牙聽了也連連點頭,這牙粉雖然厲害,但它的作用確實還不足於改變整個戰局。錢首財這麽一分析,他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一點,族兄的見識果然果然超人一等,自己那鼠目寸光真不能比。
三人邊走邊說,進到錢府中,正要關上大門,一條人影突然竄進門來,一看,卻是那王六。
王六是錢府的部曲①,為人還算機靈,除去錢四指和錢大牙這對左膀右臂,也算是錢首財極為器重的一個下人了。
王六從懷裡掏出一塊四四方方的淡黃色之物,又附在錢首財耳邊小聲地說著什麽。
“肥皂?”錢首財臉色一喜,接過王六手裡的肥皂,“這東西真可以製牙粉?不過怎的才這麽小一塊,顏色也不對啊!”
王六連忙應道:“老爺,據我探聽回來的情報,除了這肥皂,還需要用到骨頭!”
“骨頭?”錢首財、錢大牙、錢四指異口同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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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麓村的村民們見無架可打,倒是該下田的下田,該回村的回村了,只有邢黨長和藍修竹兩人,跟著藍子青他們一起回到客舍裡。
“臭小子,你這次真是害慘我們楓麓村了!”藍修竹忍不住咆哮起來。
從錢家村回來的路上,藍修竹一直都鐵青著臉,礙著鄉親們都在不好說什麽,一回到客舍後,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藍修竹說著就要上前修理藍子青一番,藍子青早防著他了,嘻嘻一笑,一個閃身,跳到邢黨長身後去。
邢九妹見狀連忙說道:“藍叔,你不要責怪子青哥哥,這禍事說到底是我闖出來的,你要打要罵,衝我來吧。”
“這怎麽是禍事呢?這是好事啊!”邢黨長正色道。
藍修竹以為邢黨長在開玩笑,但見他表情認真得一塌糊塗,不禁犯起了迷糊。
“邢黨長,這小子好端端的,幾乎把全村的田地都給押上了,一百貫錢啊,這要是出了差池,我怎麽跟鄉親們交待?”
邢黨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錢也不多嘛。你不記得前些日子,子青幫村裡弄的那些牙粉,被外村人收了去嗎?村裡一百多戶人家,每家每戶都無端得了一二百個銅子,這麽一算,不是都有十幾貫了嗎?這還僅是半個月不到的成果。”
藍修竹驚得眼睛睜得老大:“十幾貫?有這麽多嗎?”
“我騙藍老弟你幹嘛?這錢雖然落進鄉親們的口袋,但我還不清楚,這錢根本就是子青賺來的。所以說,今日鄉親們幫他做擔保,不過是還人情罷了,也沒什麽便宜給子青佔了去。若是真輸了,叫你家子青多弄點牙粉便是,哪會走到賣田售地那一步?這次押上的,更多的是我們楓麓村的臉面,而不是田地。”
聽他這麽說, 藍修竹這才有些寬心,看來這些時日天天煮骨頭,真沒白煮,不過好像楓麓村的臉面也很重要。
藍子青從邢黨長身後探出頭來:“爹,不打我了?”
藍修竹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歪著頭不想跟他說話,這小子越來越猖狂了。
“邢黨長,今日你跟鄉親們真是仗義。我琢磨了,好處不能全讓我得了。鄉親們如此待我,我也不能虧了大家。無論明日周縣丞是否真給我送錢來,衝著鄉親們這份心,我都要給他們送上一份大禮!”
“大禮?什麽大禮?”藍修竹好奇地轉過頭來,這小子又來了。
當然不會是腦白金啦,藍子青笑嘻嘻地看著老爹,做了個“別打我”的手勢:“邢黨長,眼瞅著馬上十月了,村裡這麽多田地可不能就這麽荒著。我想好了,下個月全部種上冬麥……”
見藍修竹臉上已經有些怒意,藍子青連忙再給補上一刀,大聲喊道:“我管收成!誰家收成不好盡管來找我!”
這話聽得邢黨長心裡一驚,藍修竹卻是再也忍不了了,彎腰脫下草鞋,拿在手裡就要來追打藍子青。
這小子,不揍不行,牛都吹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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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部曲,魏晉南北朝時指家兵、私兵,隋唐時期指介於奴婢與良人之間屬於賤口的社會階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