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本來就此告一段落,可那錢首財不肯。
眾人都看向他那肥嘟嘟的頭臉,不知道他還想幹嘛。
“周縣丞,你且慢走。下官突然有個主意,想說與你聽聽,也算是正事。”
周縣丞的馬車都備好了,剛想鑽進車內,聽他這麽說,忙又從車轅上大步跨下來。
“錢黨長有何高見,盡管說來,周某洗耳恭聽。”
藍子青才懶得管這些事,官場上的事,他暫時也不想多摻和。
人家談事情,乾我屁事,他朝邢九妹和張二胖使個眼色,三人便要撤退。
“喂喂喂,你們幾個楓麓村的毛頭小子,別想跑了。我要說的事,正跟你們有些乾系!”錢首財見他們要閃人,連忙叫住,語氣甚是無禮。
藍子青緩緩轉過身來,一個凌厲的眼神讓錢首財也心中一凜:“錢黨長,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也有些忙,哪有你這般閑工夫!”
錢首財翻了翻白眼,轉身向周縣丞恭敬地說道:“周縣丞,想必你也知道,我們錢氏一族在這楓山口一帶,經營之業頗多,其中尤以客舍為最大主業!”
這錢首財對藍子青等人神色傲慢,對這周縣丞卻極盡巴結,神色轉變之快,讓藍子青也有點怎舌。
真是無恥敗類啊!
“這個周某也略有耳聞。”周縣丞答道。
“那周縣丞想必也聽說,時下這楓山口除了我們錢家客舍,還有一家楓麓客舍,便是由這位郎君在經營。”錢首財說著輕蔑地指了指藍子青。
周縣丞有些意外地哦了一聲,目光再看藍子青時,卻多了幾分讚賞之意,後生可畏啊。
藍子青也衝著他善意地一笑,耳朵卻豎起來,這錢首財不知又要搞什麽花樣,倒要好好聽聽。
“此次我錢家初次受周縣丞重托,經營公廨錢,當然也想作出成績,不負周縣丞所托。但又唯恐時日一久,族人們難免會懈怠。下官方才思來想去,若是引入競爭機制……”
我靠,大概知道你要搞什麽花樣了。
藍子青看了一眼錢首財,發現錢首財也正輕蔑地看著他,那神情好像一頭饑餓的狼,看著嘴邊的獵物。
這副嘴臉在藍子青看來實在好笑,忍不住搖了搖頭,在心裡偷笑一聲。
周縣丞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對錢首財的這個提議也起了濃厚的興趣,久經官場的他,怎麽會不知道競爭的好處?
沒有競爭的話就沒了對比,乾好乾壞一個樣,反正日子照過,俸祿照領,年底考績不好也不壞,今年便又這樣風平浪靜地過去了。這樣的人,縣裡頭還少嗎?
有了競爭便會大大不同,雙方都怕自己落了人後,你追我趕,互不服輸,在對手的刺激下,往往能創造出一些平常根本不敢想像的業績出來。
這錢首財大腹便便,這個提議倒是有些搞頭。
“下官想,若是能有人和我們錢家形成競爭,料想我那些族人們必能日夜奮力,苦心經營,所達成的業績應該也會比原先好上許多,不知周縣丞意下如何?”
“錢黨長這個提議甚好,只是這楓山口一帶的大戶也就是你們錢家一戶了,這競爭對手你可有合適的門戶或是人選,推薦給本官?”
“周縣丞,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錢首財說著一指藍子青,“這位郎君近來鋒頭正健,而且方才也說了,他所經營的恰巧也是客舍,這個人選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周縣丞哦了一聲,旋即向藍子青投去征詢的目光。
邢九妹見錢首財發難,柳眉一豎,瞪了他一眼,隨即又緊抿小嘴,緊張地向藍子青望去。
日,這錢首財嫌命長了不是,這是在向老子下戰書嗎?
藍子青臉上卻是波瀾不驚,只是淡淡地笑道:“承蒙錢黨長看得起我,小子甚是榮幸啊。只是……”
“怎麽?郎君怕了不成?”錢首財怕他不敢應戰,著急地叫起來。
他語氣甚是挑釁,讓人聽了不舒服,連周縣丞聽了都是眉頭一皺。
“哈哈哈,錢黨長莫急嘛,我話都還未說完哩。只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依我看來,某些人腦子裡那些個老鏽的思想,真的不適宜再經營客舍這樣服務性質的行業,我怕到時候,錢黨長你輸得難看啊。若是敗給我一個後生,你這張老臉到時候可沒地方擱啊……錢黨長,你說呢?”
錢首財冷哼一聲道:“我錢首財從前朝起便浸淫客舍業,屈指算來已有十數年,還能輸給你這小子不成。一句話,你敢還是不敢?”
藍子青仰天狂笑一聲道:“天下雖大,我藍子青不敢的事,還真說不上幾件來。錢黨長你說吧,怎麽個比法,規則你定,我隨時奉陪。”
周縣丞見兩人還未開始相爭經營客舍,只是口頭上便已如此針鋒相對,一時也起了獵奇之心。
兩虎相爭,他倒有點樂見其成,反正無論誰勝誰負,他是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他聽得興起,突然插嘴道:“本官原本隻準備了一百貫的預算給楓山口,兩位既然都有如此信心,我回去後便向王縣令再請示一下,爭取將這額度再翻一番。你們兩家每家一百貫,如此可好?”
一百貫便是十萬個銅子,張二胖和邢九妹聽到數額巨大,忍不住對望了一眼,都有些擔心。
這正中了錢首財下懷,他臉色一喜,巴結地笑道:“有周縣丞如此大力支持,錢某一定不負重望。”
說完冷眼瞧了藍子青一眼,那神情好像已經勝券在握,吃定藍子青了一樣。
藍子青忽然想起什麽來,問道:“周縣丞,錢黨長家大業大,財力雄厚,這一點我暫時自歎不如。我想這比試,不是以利錢多少為唯一標準的吧?若是如此,到時候錢黨長一擲千金,那便毫無公平性可言了。”
周縣丞點了點頭,這郎君小小年紀,思維倒是謹密。
他沉吟片刻道:“利錢盈虧確實做不得準。若是明著裡虧了錢,暗著裡卻自掏腰包,墊上一些,那便能填平帳目,最多虧點錢,卻還能保有勝譽,如此便讓人有可乘之機。”
“那依周縣丞之意,當如何才能公平?”
“利錢反正便按時下縣內捉錢的平均之數,按月繳納吧。至於多出來的利錢,也按慣例由捉錢戶所得,總得給捉錢戶一些好處不是,要不以後誰還願意來捉錢。”
周縣丞停了一停,又說道:“而勝負標準,唯有真實的入住情況才能做得準。我會不定時差些人,混進住店旅客之中,以考察兩邊的實況,再輔以民間聲望來判斷兩邊高下。若有必要,到時候再搞些不記名的投票也是可以的。總之,考察的方式是多樣的,你們且隻管好好經營便是。”
這周縣丞倒是一碗水端平,兩邊誰也不幫。這也難怪,他只求兩方能真的競爭起來,帶動整個楓山口的發展。觀察一個季度,若是有搞頭,下個季度再看看怎麽改進競爭方案。
他這話說得公平,並不偏袒任何一方,藍子青和錢首財都沒有什麽異議。
藍子青看了錢首財一眼,忽然問道:“周縣丞,那若是誰經營不善,不但沒有利錢,連本錢都不保了呢?”
錢首財陰險地一笑道:“郎君,你這麽快就做好蝕本的打算了?哈哈,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哈,老子這話就是幫你問的,到時候看看誰蝕本。
藍子青懶得跟他耍嘴皮子,只是看著周縣丞,等他發話。
周縣丞輕笑一聲道:“若果真誰蝕本了,只能說本官用人不當。這樣的例子雖然少,但不是沒有,按例當要歸還本金,另外原本該納的稅種也要一一補上, 並且從此以後,永不能再為捉錢戶。”
按隋朝官府律例,高戶充當捉錢戶後,法定的利益是可以免除其徭役,這便能省下不少錢了。若是再經營得好,還有利錢分成,經營中還能得到官府的政策傾斜照顧,所以向來是個肥差。
周縣丞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事,他看了藍子青一眼,問道:“郎君名下可有田產做抵押?”
“這個——”藍子青被他問得臉上一滯,“我家中有薄田數十畝,客舍一間,不過好像全加起來,也值不了這一百貫之數。”
周縣丞聽了臉上有些為難。
這捉錢一般都選的是地方上的高門大戶,主要原因便是這些高門大戶的不動產田地較多。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田地在那裡做擔保,怎麽都不會發生卷款私逃或是侵吞本金的事情。
官府捉錢,那也不是胡亂在街上尋個平頭百姓便能捉的,原因就在這裡。
如果沒有抵押擔保,那這個比試便有點難以進行了。
周縣丞低頭沉思,腦中不停地閃過許多方案,看看無有可行之處。
正在為難之際,一陣喧鬧之聲傳來。
藍子青回頭一看,只見為首一人正是邢黨長,他帶著藍修竹、張大屠、李二虎等一眾楓麓村村民,浩浩蕩蕩地朝這邊奔了過來,不少人手裡還帶著叉子鏟子什麽的,一副要打架的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