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在王氏草堂見到一藍衫少年翩然而至,還以為是悠悠,當他迎出門去,竟發現是圓儀,那個激動,簡直無法言喻。二人在王氏草堂相擁而泣,哭了一會子,就去西湖邊訴說相思之意。時值冬令,西湖邊天冷風寒,王劍將圓儀緊緊地攬在自己懷裡。圓儀不停地問他:“要怎麽辦,才能征得爹爹的同意,讓我嫁給你?”
“要不,我們私奔吧!”王劍說,面色漲紅,目光灼灼。
圓儀卻猶豫了,“不,不行,爹爹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是他養了我六年,養育之恩不能不報,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王劍也覺此計不可行。二人依偎著坐了大半日,見天色已晚,圓儀便要起身回府,王劍哪裡舍得?可是圓儀說:“我此番偷溜出府,是悠悠幫我做了掩護,我不能拖累她。”
王劍氣悶鬱結,隻好起身和圓儀告別。非常時期,他不能親送她回唐家,卻也是若即若離一直送到快要到唐府的地方才停了步子,臨別依依難舍難分。圓儀望著心愛的男孩眉頭緊鎖,目光黯然,她便寬慰道:“無論如何你都放心,今生今世,我都隻愛你一人,非卿不嫁,我勢必和爹爹抗爭到底。”
見圓儀如此說,王劍便也信誓旦旦道:“圓儀,此生能得到你傾心相愛,我真的覺得死也無憾。但是我們都還這麽年輕,不能死,所以我一定要為我們的前程努力爭取。”
二人再一次緊緊相擁,然後揮手告別。看著圓儀的背影走向唐家那棟高牆大院,王劍在心裡打定了主意,他要去找唐誠好好談談。
悠悠見到圓儀的時候,圓儀雖然淚痕未乾,可是眼裡卻泛著靈動的春波,她便也略略寬了心。於是二人坐在床上促膝而談,將白天裡各自的情形都互報一遍。當圓儀說道王劍提議他們二人私奔時,悠悠一震,繼而道:“若到萬不得已,倒是個破釜沉舟的好辦法。”
“悠悠?”圓儀不可置信地看著悠悠。
悠悠笑道:“婆婆生前第二段婚姻遇人不淑,她為了擺脫那桎梏,不惜蹲大牢。女子不能讓世俗牽絆了自己的人生幸福,總之,小姐姐,你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愛的人,你好我便好,你不好,我便不好,現在你是我心裡唯一掛牽和寄托的人,你一定要好好的,不但要吃好穿好,還要心情爽利。”
圓儀被悠悠清澈而雪亮的目光打動,她緊緊地抱住了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女孩。現在她心頭牽系的除了王劍便是跟前的女孩了。若拿王劍和悠悠讓她選擇,她實在也說不清哪一個輕哪一個重,他們在她心裡是並列的,沒有誰先誰後,沒有誰輕誰重。
年關將至,唐府上下都準備迎接即將回來拜年省親的趙士程唐婉夫婦。唐誠親自查看家丁們布置的喜慶裝飾,忽見老院公來報說是有人找他,去府門口一看竟是王劍,唐誠立時目光陰鷙起來,正要轉身進府,王劍“噗通”往地上一跪道:“唐老爺,跪求一敘。”
唐誠回身看地上的少年,他生得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拋開門不當戶不對這一點,倒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可是圓儀是從小就被趙家內定的媳婦,他無法成全地上這個目光憂傷的後生。於是歎一口道:“也罷,老夫就和你好好談談,也好斷了你的念頭。”
於是兩人到西湖邊茶館裡找了一個包間,相對著談判。唐誠只顧著低頭飲茶博士奉上來的熱茶,西湖龍井茶香四溢,配合著茶肆裡暗沉的燈光,讓唐誠看起來高深莫測。
王劍哪有心思飲茶?他心裡忐忑不安,茶肆內的暖爐將周遭的空氣熏得暖烘烘的,更將他的臉烘烤得熱辣辣、紅通通的。沉默對峙了許久,約摸著唐誠將一杯茶都喝了個乾淨,王劍終於鼓起勇氣道:“唐老爺,可否成全我和圓儀的愛情,讓我們有終成眷屬?”
唐誠並不急於回答王劍的問題,而是將茶杯放到桌子上,讓茶博士加了茶水,這才一邊用茶蓋兒將茶杯裡的茶葉捋到一邊兒,一邊慢悠悠反問王劍道:“憑什麽讓你這麽有自信坐在我面前?”
一句話噎得王劍說不出話來。
唐誠抬眼微笑著看他,那笑容坦蕩,卻讓王劍看出許多鋒芒與冷厲,“因為你哥哥治好了我的病嗎?這個恩情我已經通過舉薦他在皇宮裡當差報答過了。”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王劍的臉憋得通紅,聲音也微微發了抖,“因為,因為愛情。”
“愛情?”唐誠像看一件稀罕物什似的看著王劍,目光裡盡是玩味的笑意,“這可真是個新鮮的理由,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卻生發了愛情,原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怎麽可以還以此作為理由來跟我談判?”
“不是談判,是請求。”王劍幽幽吐出一口氣,“唐老爺,那換一種說法吧!要怎樣才能把圓儀許配給我?”
“我們圓儀已經許了人家了,莫說你王家和我唐家門不當戶不對,就是門當戶對,圓儀也已經失去和你相配的資格,你明白嗎?”見唐誠起身,要結束這段談話,王劍也惶急地站了起來,“唐老爺,這是你的搪塞之詞吧?如果圓儀已經許配了人家,她不可能隻字都未跟我提起,更不可能許諾要將終身托付與我……”
王劍還想再說些什麽,唐誠打斷了他,“這門婚事是圓儀未到唐家之前就定下的,圓儀雖然是唐家的二小姐,也是趙家的媳婦,她不過是趙家寄養在唐家的童養媳,只等著成年就要回到趙家去。”
王劍的身子就像被什麽重重敲打了幾下,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直至後背抵著冰涼的牆壁,才恍惚著問道:“哪個趙家?”
“山陰趙士程。”
“他……不是圓儀的姐夫嗎?”王劍隻覺得呼吸困難,胸口沉悶。
“過了年,就是丈夫了。”見王劍表情呆滯,面色慘白,唐誠略微不忍。
“可是,趙士程已經娶了你的大女兒啊!”王劍忽而又激動起來。
“當趙士程的妾,這是圓儀的命!”唐誠說著就拂袖離去。
王劍不知道自己在茶肆裡呆了多久,他的身子一直跌在牆角裡枯坐著,直至茶博士來喚他,說茶館要打烊了,他才晃悠悠起身,腳踩棉花般飄出了茶樓。不知何時,天上竟下起了瓢潑大雨。王劍幽靈一般走進那雨裡,耳邊廂回響著的全是唐誠的話:當趙士程的妾,這是圓儀的命!圓儀雖然是唐家的二小姐,也是趙家的媳婦,她不過是趙家寄養在唐家的童養媳!過了年,就是丈夫了!
王劍在雨裡奔跑起來,任雨水將他渾身淋透,最好連他的心也一起淋透。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他苦苦愛著的圓儀為什麽是趙士程的妾?這是誰為她設下的桎梏?王劍在西湖邊暈頭轉向地奔跑著,他已分不清臉上恣意奔流的水柱是雨還是淚。他就那麽瘋狂地奔跑在雨裡,哭著,喊著,直至跌倒在泥水裡。抬頭間,他看見前方竟是他曾經和圓儀幽會的地方,那一夜,荷花燈飄滿湖面,螢火蟲漫空飛舞,他和圓儀一吻定終身。悲哀的是,他與她的終身豈是那一吻就能定下的?婚姻大事,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走入婚姻的他與她卻無權做主。王劍終於將頭埋入泥水,嚎啕大哭,哭聲被喧嘩的雨聲吞噬。
小年之前,趙士程終於攜著唐婉光臨唐家,只是這一回還跟來了趙老夫人, 帶來了十分排場的箱箱籠籠。悠悠去“書劍軒”上班,並未撞見這場面。唐誠將趙家人迎進花廳,趙老夫人上了座,唐婉與趙士程坐了側座,一家人寒暄客套之後,唐誠便讓丫鬟去叫圓儀來見客。
圓儀因為王劍的事情和唐誠鬧著別扭,一直在閨房中閉不出戶,這會子聽丫鬟來報說是趙家姑爺和趙老夫人來做客,方起身梳洗了,去花廳拜見。
趙老夫人多年不見圓儀,見圓儀竟出落得如此端莊水靈,不由喜上眉梢,拉她在懷,左看右看都看不夠。而圓儀心裡想趙老夫人從小就疼她,她一定要趁機向趙老夫人求助,央求她做做唐誠的思想工作,同意她和王劍的婚事才是。
唐誠已讓府裡備了宴席,入席前和趙老夫人單獨談了年後圓儀嫁進趙家做側室的事宜,趙家已將娶親日子定在正月,一拍即合,相談甚歡。想著今天府裡來客,唐誠便讓家丁去“書劍軒”喊悠悠回來一起晚宴,不料家丁去了“書劍軒”回來說悠悠並不在酒樓裡,而是跟老板告了假。唐誠也不在意,歡歡喜喜讓家仆在貴賓廳開宴。
悠悠此時正隨穎梨去往王氏草堂的路上。原來自那夜雨中淋濕,王劍回到草堂便病倒了,王書特地從宮裡告假回來,對弟弟的病情親開藥方,親自抓藥,親自熬製,王劍的病卻不見起色。好不容易能開口講話,便是讓嫂子穎梨去“書劍軒”找悠悠。悠悠一聽王劍病了,也是急急忙忙和酒樓老板請假,隨了穎梨一路往王氏草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