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七歲到十八歲的日子,夏天一點點靠近冬天,圓儀被相思煎熬著。唐誠對她越發管束得嚴厲,她再不能輕易走出唐門。王劍來“書劍軒”找悠悠,悠悠讓他回去找王書商量上唐家提親的事,王書倒是為弟弟盡心,可是遣去唐府的媒人被唐誠搶白一番,便下了逐客令。王書隻好親自上門,不料唐誠卻道:“圓儀,已經許過人家了,王醫生的救命之恩,唐某令當圖報。”恰逢宮裡正在招太醫,唐誠向皇上舉薦了王書,王書遂去禦前做了一名禦醫。吃上皇糧,王書遂將王氏草堂交由王劍打理,勸慰他另擇淑女。王劍哪裡能聽得進兄長的勸,他與圓儀正處熱戀期,像牛郎織女突然被王母劃了條銀河,殷殷期盼,卻不得相見。他每日裡相思成災,備受煎熬,只能不停地去“書劍軒”找悠悠。托悠悠的福,王劍與圓儀鴻雁傳書,以解相思之意,卻是相思愈解愈濃。王劍日漸憔悴,圓儀也終日以淚洗面。
王劍哪有心思料理草堂的生意?王書去了宮裡,草堂的生意日漸冷清,穎梨往宮裡捎信,王書也是心急如焚,只能書信一封告知弟弟:圓儀已另配他人,請他務必斷了念頭,以免耽誤大好青春。
王劍等在“書劍軒”樓下,一見到從“書劍軒”裡收工的悠悠就立時淚如雨下。已是隆冬,夜風瀟瀟,刺骨地冷。借著冰涼的月光,悠悠看見王劍一臉晶瑩的淚光,唬得趕緊拉了他到一僻靜處說話。
“小哥哥,你怎麽了?”悠悠很擔心,可是她發現自己的問話輕飄飄的。
“我哥哥告訴我圓儀已經許配人家了,你日日在唐府出入,可知道她許了哪戶人家?”王劍抽抽噎噎地問。
悠悠搜腸刮肚,然後搖頭。她沒有聽唐老爺或者圓儀說過這事啊!
“可是我哥從宮裡來信說是唐老爺親口告訴他的。”王劍十分糾結。
悠悠道:“小哥哥,我也希望你能和小姐姐有**終成眷屬,這樣,我今晚回去就問小姐姐,唐老爺可曾將她許配給什麽人家,你且回去,收拾心情,別再這樣沉湎,小姐姐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為她傷心。”
和王劍道了別,悠悠便回了唐府,回到自己的房間,便看見圓儀正坐在窗邊黯然落淚,淚水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悠悠蹙了眉頭,紅愁綠慘地走向她,“這樣日日以淚洗面,折損了容顏,可怎麽好?”
“不能和王劍在一起,我要這副皮囊做什麽?”圓儀落寞道。
“剛剛小哥哥來‘書劍軒’找我了,他和你一樣,可是淚流滿面、憔悴不堪,你有多日未給他隻言片語了,你趕緊起來寫幾個字,讓我明天帶給他吧!”
悠悠拉了圓儀去書案,她將狼毫飽蘸了墨汁,遞到圓儀手裡,圓儀接過,欲在那微黃的宣紙上寫下點什麽,卻是筆停半空,半日寫不下字來,而淚水早已打濕了那宣紙。悠悠歎一口氣,拿過她的筆,道:“罷了,我替你執筆吧!”說著,便落筆寫下一首《長相思》:
高高一座絕情崖
崖上一株芳菲草
綠草萋萋碧如絲
此草名喚長相思
長相思,長相思
思君之味君可知
忍把一雙橫波目
變作兩眼流淚泉
夢裡夢外盼君至
奈何無計除相思
圓儀看著那筆酣墨飽,字字珠璣,忍不住伏案號啕痛哭起來。悠悠一旁也陪著落淚,圓儀終於止了哭聲,抬起淚痕交錯的面龐瞪視著她。悠悠在她身旁坐了,說道:“小姐姐,平日裡你和我是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的,現在問你一句話,你要如實回答我。”
圓儀點頭。
悠悠繼續道:“這句話也是替小哥哥問的。”
圓儀不解地睜著淚光盈盈的眼睛望著悠悠。
悠悠道:“你可曾許配給什麽人家?”
圓儀立時搖頭,“怎麽會突然如此問我?我的心是屬於王劍的,這一輩子我也隻愛他一人,我怎麽會許給其他人家呢?”
“我當然知道,但是唐老爺是不是將你許配過什麽人家?”
圓儀仔細思忖,在唐家生活的這六年,唐誠並未將她許配給什麽人家啊!於是她果斷地搖頭。
“那就奇了,王書大哥來府裡提親的時候,唐老爺為什麽要跟他說你已經許過人家了呢?難道他是為了王家知難而退故意撒了個謊?”兩個女孩子面面相覷,相對無言。
圓儀起身在悠悠寫的那首《長相思》後又補了一行字:北風起,天氣寒,努力加餐飯,睡前關窗,出門添衣裳。
次日,悠悠提早離了唐家,趕在“書劍軒”開始營業之前就將那封信送到王氏草堂去。王劍一見,整個人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立即給圓儀回信,托悠悠帶回。入夜,圓儀在屋裡見到這封信時早已淚流滿面,只見信箋上情意繾綣寫著:其人如玉,其心如玉;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我也非卿不嫁。”圓儀將那封信緊緊貼在心口篤定地說道。悠悠撼然得一塌糊塗,她決定一定要為圓儀和王劍創造一次見面的機會。次日,她讓圓儀換上自己的藍衫,打扮成自己平日去“書劍軒”跑堂的模樣出了唐府,自己則去牽絆住唐誠,陪他聊天,侃山。侃了半日,唐誠終於問道:“你今日怎麽不去‘書劍軒’跑堂?”
悠悠道:“今天是我的假日,老板放我一天假。”
唐誠又問:“那你去找圓儀玩吧!她近日心情可爽利?”
“爽利爽利,吃得好睡得香,而且就是小姐姐讓我來陪唐伯伯解悶的,我今天難得放一天假,唐伯伯就和我講講古今軼事嘛!小姐姐說唐伯伯的肚子裡藏著很多很多見聞,你就說與我聽聽,讓我也見識見識。”悠悠討好地笑。
唐誠經不住她的馬屁,就樂呵呵謙遜道:“你是李先生一手帶大的,肚子裡可全都是墨水,唐伯伯怎麽敢在魯班門前弄大斧呢?”
“非也非也,婆婆生前就說女子無才便是福,所以她對我治學作文相當謹慎。”
“哦?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李先生卻說女子無才便是福,真真是不與世俗人相同的論調。”唐誠讚。
“而且婆婆還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天生聰穎不如歲月磨礪,唐伯伯是長輩,悠悠只是個小丫頭,唐伯伯過的橋比悠悠走的路還多呢,所以唐伯伯你就給悠悠上上課嘛!”悠悠依偎在唐誠懷裡撒嬌,把個唐誠樂得哈哈大笑。一整個白天,他就在湖邊水榭給悠悠講奇聞異事,上知天文,下至地理。
悠悠倒也大開了眼界,道:“唐伯伯文韜武略,怪不得能生養出婉姐姐那樣才貌雙全的女子來。”
提到唐婉,唐誠一聲歎息,“可是像李先生說的,女子無才便是福,或許婉兒的坎坷是因為比平常女孩了平添了幾分才氣吧!”
見唐誠一臉慈父的憂傷,悠悠便寬慰道:“姑爺看起來是個厚道善良的人,他對婉姐姐總是好的。”
唐誠注視著悠悠還很稚氣的小臉道:“人生最難理清的便是一個情字,若婉兒先嫁的是趙士程,那也就沒有這麽多痛苦與糾結了,但是人生就是這樣陰差陽錯,恩恩怨怨,牽牽絆絆……”
悠悠的耳邊開始嗡嗡回響,唐誠的言語已經模糊不清,她整個心裡就記掛著三個字:趙士程!趙士程,趙士程,趙士程……原來大哥哥的名字叫趙士程。
見悠悠一臉怔忡,唐誠道:“悠悠,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去休息吧!”
悠悠猛然回神,想著圓儀還沒有回唐府,她可不能離開唐誠,要是唐誠一時興起要去找圓儀那就糟了。於是她換上一臉明媚笑容道:“悠悠不累,唐伯伯累了嗎?悠悠給你捶捶背。”悠悠說著,就起身走到唐誠身後去,捏起拳頭輕捶唐誠的肩,力道適中,十分舒服。見唐誠神態喜悅,慈眉善目的,悠悠壯起膽子,試探著道:“唐伯伯,婉姐姐的婚姻經歷了許多不幸,你就不要再讓小姐姐重蹈覆轍了吧!讓她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好嗎?”
唐誠猛然蹙起了眉頭,兩道劍眉一高一低地定格著,仿佛在思忖著什麽,而悠悠也停了動作,靜等唐誠的反應。許久,唐誠道:“悠悠, 你知道圓儀只是我的義女,而唐婉是我的親生女兒,所以我不能不講私心。”
悠悠走過去,蹲在唐誠跟前,仰著頭,不解道:“我不明白,小姐姐的終身大事和婉姐姐有什麽關聯?”
唐誠輕撫悠悠的頭,哀傷地道:“我隻想我的婉兒能過得好,在陸家她受了那麽多委屈,而陸遊的母親是我的親姐姐,我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父親,我對不起我的婉兒。”
“可是這和小姐姐的終身大事有什麽關系?”悠悠追問,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等過了年,你就知道了。”唐誠說著就起身。
悠悠趕忙惶急地問:“唐伯伯,你可是要去找小姐姐?”
唐誠回頭給了她一個慈愛的笑,“不,對於圓儀來說,我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對她而言,我只是個自私的人,所以除非她想見我,不然我不會主動去打攪她,這孩子和你交心,平日裡你多勸慰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養了她六年,就當她是報答我吧!我去書房看看你整理的《漱玉詞》去。”唐誠說著,雙手別在身後,離開了湖邊水榭。
望著他的背影在林蔭樹下走遠,悠悠心裡無法平靜。唐誠說過了年,她就知道了,知道什麽?知道圓儀的終身大事著落何處嗎?唐誠說他養了圓儀六年,所以就當是圓儀在報答他,六年的養育之恩怎麽能用婚姻去報答?那可是小姐姐的一生啊!悠悠跌坐在石椅上,面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