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通客氣完畢,又聽王劍講了一番悠悠的身體景況,林一飛懸著的心終於安下,對趙士程拱手道:“程哥,有王太醫在,嫂夫人的身體你是定可以放心的了。”
趙士程人逢喜事精神爽,笑意是如綿綿不斷的地底溫泉汩汩湧出,他笑道:“托大家的福,托大家的福。”
“嫂夫人無事,我就可以告辭回杭州去了。”林一飛道。
趙士程問:“你不多逗留幾日?”
“悠悠還在月子中,我不方便見面,不如等我這乾兒子滿月之日,我借喝滿月酒的便當再來山陰探視,反正杭州和山陰也不遠嘛!快馬加鞭一兩日的事情。”
聽林一飛如此說,趙士程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雨墨從遊廊那端跑過來,道:“公子,老夫人在前廳候你。”
趙士程不知何事,便和林一飛、王劍告了別,匆匆隨雨墨去了。看著趙士程的身影消失在遊廊轉角,王劍盯著林一飛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臉龐,心裡許多念頭飛速轉著,便試探性問道:“聽悠悠說起你曾替她去杭州打探我的消息?”
林一飛原是個沒有機心的,又兼王劍是悠悠的接生太醫,心裡更沒有設防,便如實以告:“那次我剛好來趙府探視程哥,悠悠掛念王劍兄弟,便讓我回杭州後去西湖草堂探訪你,只因當時和王太醫並不熟絡,所以沒有進屋打擾,又兼你和那小蓮姑娘親密無間,所以更不便進屋擾你們雅興了,若是現在再到草堂,一定要叫王劍兄弟請我喝幾杯小酒的。”
“可惜現在我到太醫局供事,草堂已經關閉了。”王劍冷冷說著,拳頭早捏得緊緊的,原來真是悠悠和林一飛這麽八婆多事。
見王劍突然神色慍惱,林一飛疑惑道:“王太醫面色不好,可是操勞了?”
王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即換上一臉笑顏,與林一飛拱手道:“是有些累了,林將軍既要回杭州去,想必有行裝要收拾,小弟就不耽擱你回程的時間了。”
林一飛也忙拱手,熱情洋溢道:“王太醫是悠悠母子救命恩人,也是林某的朋友,日後回到臨安府,再與你小酌幾杯。”
“好,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見林一飛心無城府、喜氣洋洋地走遠,王劍回頭看著綠綺軒的雕花紅漆小門,目光若寒劍森冷,心下鬱悶不平:自己救了悠悠母子,誰料想自己的孩子卻被悠悠害死!心頭一股怒火迫使他推開那兩扇小門,直闖進悠悠房內,悠悠驚疑地從床上起身,因著產後虛弱,只能半靠在床頭,看著王劍興師問罪的架勢,她心下一凜,便坦然道:“小哥哥擅闖產房,又是這般怒氣衝衝的模樣,可是見過圓儀了?”
王劍此刻竟有萬千怒火沒處發泄的鬱悶,他深吸一口氣,笑道:“現在她是趙府的三夫人,男女有別,又各有家室,怎好越了禮數,隨意相見?”
悠悠喟歎一聲:“小哥哥也有家室了啊?這樣,圓儀倒可以徹底斷了念想了,只是小哥哥當初愛圓儀彌深,也是可以說變就變的,圓儀也就沒有必要再一心掛在小哥哥身上了。”
“只怕圓儀也早就將心思掛在別人身上了。”王劍臉上流露一絲憂傷失落的神色,悠悠又生出不忍之心來,安慰道:“皆是緣分使然,大家珍惜各自的有緣之人吧!”悠悠說著,流下一滴感懷的眼淚。
王劍道:“小夫人現在還在月子中,切不可隨意流淚,以免傷及視力。”
王劍言語關心,悠悠心裡頓時生出愧疚之情,要不是自己貿貿然將那封信拿給圓儀,圓儀也不會情緒激動造成流產,雖說那個孩子還未出世,卻也是一條生命,自己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自己而死。悠悠心裡愁緒萬千,王劍卻早已收了先前的怒容,只是柔聲寬慰道:“我和圓儀的事都是過去的事了,為著她好,你也忘了才好,以免給她造成不便。日後她還是要在這趙府生活下去的。”
見王劍如此說,悠悠心裡總算好過點,暗忖王劍總算說了一句有心的話。而王劍出了如意軒,借著園子裡刮過的一縷冰涼的春風,整個人如籠了一層陰森冰霧。趙士程奪妻之恨,李悠悠害子之仇,他怎能不報?只是君子報仇何必硬碰硬?眼下他是趙府恩人,趙士程對他是百分百的信任,他要對悠悠母子動點手腳豈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趙士程到得前廳,見趙老夫人和唐婉正坐著閑話家常。趙士程走進去,在唐婉身邊的位置上坐了,老夫人讓明月看了茶,趙士程呷了一口茶,再拿眼瞟了唐婉一眼,唐婉依舊地恬淡安靜,妙言菩薩般端莊淑儀,趙士程從心裡透出一股釋然的微笑。
趙老夫人道:“剛剛我和婉兒商量了一下,悠悠這個孩子雖是趙家長子,卻是庶出,終不是好聽的名聲,不如過繼到婉兒名下,這樣既是長子,又是嫡子,士程以為如何?”
趙士程喝了一半的茶被趙母這番話生生嗆了一口,明月連忙上來接了他的茶盞又替他擦拭噴在衣服上的茶漬,唐婉在一旁雖是默不作聲,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趙士程咽下嘴裡的半口茶,咳了咳,看著唐婉道:“不是和你說好了嗎?圓儀的孩子生出來過繼到你名下去。”
唐婉還未開腔,老夫人道:“圓儀的孩子不是長子,更何況不知生下來是男是女。”
“只是悠悠生這個孩子,幾乎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現在提出讓這個孩子過繼到唐婉名下,只怕她不肯……”趙士程說出擔憂。老夫人卻打斷他道:“你是孩子的父親,是他夫君,你拿主意就是,她不過是個妾,哪裡由得她同不同意?再說小婦生子大婦養,這是老祖宗的規矩!”趙母言語威嚴,不容人抗拒。趙士程隻得托詞道:“還是等圓儀這一胎生出來,看看是男孩女孩再定奪吧!”說著,便急匆匆離開前廳。
趙母頗為不悅地看著唐婉道:“這孩子一根筋吧?一旦喜歡上一個女人,腦子就轉不過彎來。”
唐婉不吭聲,心裡卻不好受。趙母言下之意雖然是指責悠悠專寵,卻也影射了七年來她做趙士程妻子時獨享了趙士程的恩寵。
“士程這樣說,婉兒你的意思呢?”趙士程見唐婉不吭聲便追問道。
唐婉起身深深福了福,隱忍道:“一切聽憑婆婆和夫君做主。”
趙老夫人看著唐婉不溫不火、忍辱負重的樣子很有些來氣,煩悶地道:“那你去如意軒看看圓儀去,讓她好生養著這胎,別想第一胎那樣糊裡糊塗就掉了。”
“是,婆婆。”
唐婉到得如意軒之時,圓儀正臥床睡得迷迷糊糊的。玢兒將她引到臥房外,唐婉看著她這幾日跪罰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便道:“小夫人母子平安,你也逃過一劫,好生服侍著三夫人,務必保護好她肚子裡的孩子,切不能再莽莽撞撞的了。”
玢兒聽唐婉言語間帶有威懾力,不禁心下害怕,又兼圓儀事先囑咐過她千萬不能將她滑胎的事情抖出來,便忙不迭地點著頭,顫聲道:“奴婢一定會小心謹慎,服侍三夫人。”只是心裡又分外惶恐,再怎麽小心謹慎也是無濟於事的啊,三夫人肚裡的孩子早就掉了啊。
唐婉沒有理會玢兒,徑直進了圓儀臥室。圓儀正躺在床上極不安穩地睡著,唐婉走上前替她掖好被子,見她臉色蒼白,額上冷汗涔涔,便握了她的手,輕喚道:“圓儀,圓儀……”
圓儀一下驚醒了,見床沿上坐著唐婉,虛脫地坐起了身子,唐婉拿個枕墊給她靠著,道:“你臉色這樣不好,可是胎兒不太好嗎?”
“沒有,胎兒很好。”圓儀慌忙道。
“還是請個郎中來看看,方才放心,畢竟前頭流過一個孩子了。”唐婉說著就要喊玢兒去請郎中,圓儀慌忙拉住她的手,製止了她,“姐姐……”
唐婉疑惑地看著圓儀。
圓儀道:“府裡不是就有太醫嗎?請他來給我看看就行,不必外頭請去。”
唐婉神色凜然道:“你是說王劍?你們還是不見為好吧!”
圓儀道:“姐姐, 我都忘記前塵往事,你怎麽還執拗地記得?府裡沒有草堂王劍,只有皇上派來的太醫局新貴王劍,他既然能到太醫局去伺候皇上、娘娘們,醫術自是比外頭的郎中好上千倍萬倍的,由他替我看視,豈不更令人放心?”
唐婉卻並不相信圓儀,坐在床沿上不動。
圓儀又道:“姐姐若不放心,大可在一旁陪著,還可叫公子一旁陪著,這樣總不用擔心我會和王太醫有什麽瓜田李下的嫌疑吧?”
見圓儀說得篤定,唐婉隻好由她。玢兒去稟報了趙士程,趙士程請了王劍一同來到如意軒。王劍裝得沒事人一般,立行一個醫者應盡的本分,不動聲色與圓儀把了脈,便起身對趙士程與唐婉拱手道:“請公子和大夫人放心,三夫人脈息平穩,胎相穩定,母子皆好。”
王劍如是說,趙士程和唐婉自然歡喜,而圓儀懸著的一顆心也是暗暗落了地,王劍還是念舊情的,幫她隱瞞了滑胎的事情。
趙士程留下來陪圓儀,唐婉和王劍一起出了如意軒,站在如意軒門口,唐婉的目光與王劍的目光碰在一起,一個是風輕雲淡,一個卻是深仇舊怨。唐婉淡淡笑道:“王太醫恨我?”
“棒打鴛鴦,奪妻之恨,怎能不恨?”王劍牙齒咬得“咯咯”響。
唐婉卻並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