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與雨墨在趙府內舉行了一場十分熱鬧的婚禮。若雨和陸堂也來府上觀禮,趙士程與悠悠坐在廳上正位接受二人的奉茶,一對身著紅裝的新人眼裡流動著激動與喜悅的神色。
正是闔家歡宴之時,王劍領著一卷聖旨氣勢洶洶從臨安府奔赴山陰,一聲“聖旨下”,趙府的花廳裡就齊刷刷跪滿了人,王劍將拂塵一甩,拿眼冷冷地掃過廳上眾人,目光落在趙士程面上時,凝成了一朵冷凍的冰花。他傲慢地攤開聖旨,高聲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近日長安告急,官兵百姓身陷囹圄,茲封趙士程為‘平北將軍’,統率三軍,支援長安,討伐凶逆。即刻進京,不得有誤。欽此。”
廳上眾人皆駭異,王劍合了聖旨,看著趙士程道:“將軍,皇上還有口諭。將軍乃朕之本家兄弟,舉賢不避親,將軍務必以天下安危為己任,為朕分憂,務必要揚我大國國威,教化番邦刁蠻,宣朕之仁義,使北伐告捷,收復長安失地。卿所到之處,如朕親臨,望卿勉勵,不負朕托。趙將軍,接旨吧!”
趙士程道了“吾皇萬歲”便起身接旨。
王劍又催道:“將軍,軍情告急,君令如山,請將軍即刻動身,隨奴才進宮複命,皇上和圓妃娘娘已備好了餞行酒。”王劍說著,唇邊扯出一抹陰冷得意的笑。
趙士程隱忍地道了聲:“是。”他回身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悠悠,悠悠眉頭深鎖,正與他目光交流著。一旁的若雨早就哭花了妝容,她抓住悠悠搖晃,道:“嫂嫂,你快說句話啊!哥哥一介書生,皇上怎麽能讓他領兵打仗呢?”
青碧也哭道:“是啊,公公,皇上是不是搞錯了?”
“大膽!”王劍目光一狠,灼灼地盯著青碧,想當初自己在唐府受辱,這青碧就是和唐婉一起的,此時,舊恨未除,不禁恨得牙癢癢的,“你一個小小婢女,竟然敢編排皇上的不是,皇上明君,你有幾個腦袋敢質疑皇上?”青碧見王劍言辭凶狠,不禁憋屈地咬住唇。
王劍見她如此,便得意地冷笑道:“你不必擔心你家姑爺,你家唐老爺也奉了皇命北伐,屆時會好好助趙將軍一臂之力的。”
青碧急道:“我家老爺年事已高,皇上怎麽能讓他也去打戰?”
“年輕的你擔心他不會武功,會武功的,你又說他年事已高,皇上自有皇上的明斷,你一個小小婢女操什麽心?”王劍冷嘲熱諷。
青碧再要辯解,雨墨握了握她的手,對趙士程道:“公子領兵打戰,奴才誓死相隨。”
趙士程立即揮手:“你剛剛新婚,怎能拋了妻子?大家不要再說,聖旨已下,我即刻就隨王公公入宮面見皇上。”
見趙士程如此說,王劍滿意地笑了笑,“將軍到底是個聰明人,如此甚好,奴才到外頭恭候,將軍與家人話別一下,便隨奴才進宮。”王劍說著,領了其他小太監,橫了趙士程一眼,志得意滿地出了趙府。
王劍一走,趙府上下哭成一片。大家膝行到趙士程跟前,齊聲喚道:“公子——”
趙士程揚揚手,目光一一掃過廳上大小,先是囑咐了陸堂好好對待若雨,又囑咐了雨墨和青碧好好在府裡過活,最後便把目光定在了悠悠臉上。悠悠眼底有晶瑩的淚花閃爍,卻使勁忍著沒有落下來,趙士程也含淚而笑,從地上扶起她,柔聲囑咐道:“修儒和母親都拜托夫人了。”
第一次,趙士程鄭重地喚她“夫人”,悠悠再有千般不舍、萬般依賴,也被生生逼回了體內,她打起精神,強顏歡笑,握住趙士程的手道:“夫君放心,趙府上下有我在。你就放心地上前線去吧!好男兒理當報效國家,為妻在家恭候你凱旋而歸!”
趙士程振作地一笑,四目相對,深深地凝望,繼而便是深深一擁。此一別天南海北,不知是否還有再相見的時候。趙士程的心裡離愁別緒翻江倒海。這時,趙老夫人由明月攙扶著呼天搶地從門外奔進來,趙士程放開悠悠轉身去扶母親,趙母早已老淚縱橫。
“這是怎麽回事?我兒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怎能帶兵去打戰?皇上怎麽會下這樣的聖旨呢?”
看著母親年事已高,自己卻要遊子遠方,趙士程心裡五味雜陳,他只能安慰趙母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母親不必太過擔心,等收復了長安,孩兒就回來陪伴母親了。”
趙母嗚咽失聲,“長安被金國佔領,要收復它談何容易,那林一飛驍勇善戰,尚且做不到,何況我兒一白衣秀士?我要去找皇上,請他收回成命……”趙母說著就要往門外走。
趙士程拉住她道:“母親,聖旨已下,君命難為。覆巢之下無完卵,國家安危,孩兒身為男子,理應挑起重任。趙家是皇室宗親,蒙陰皇上隆恩,怎能事到臨頭做縮頭烏龜呢?母親在家替孩兒照顧好修儒和悠悠,免除孩兒後顧之憂,孩兒在前線一定為母親保得一己平安之身。母親也為孩兒保重自己。”
這時,小太監又來門外催促:“時辰已到,王公公請趙將軍即刻上馬,免誤了入宮面見皇上的時間。”
分別在即,花廳裡嗚咽之生迭起。趙士程囑咐明月道:“好好照顧老夫人!”再深深望一眼悠悠,重重握了她的手,便一咬牙頭也不回地出了花廳,隨著那小太監出府上馬,向臨安府奔馳而去。眾人正欲追趕,忽見趙老夫人身子搖搖欲墜,不一會兒就眼睛翻白癱倒在地。
大家驚呼起來:“老夫人!”
悠悠道:“別喊!”
眾人噤聲不解地看著她,她強作鎮定上前,抱起老夫人的頭,道:“別讓公子聽見,他會走得不安心。雨墨,等公子的馬走遠,立即去請大夫!”說著,豆大的淚珠從眼裡重重地滾落。此一時,心如刀剜,痛得不可言喻。
趙士程隨著王劍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往臨安府。
皇宮大內,趙構在勤政殿擺下餞行酒,趙士程一抵臨安府,就被太監引著去了勤政殿。趙士程到時,見圓儀手捧水酒一杯,而她一旁宮女打扮的玢兒正手托一盤將軍胄甲,白色的將軍服,白色的盔甲十分耀眼。
趙士程想事已至此,無回旋余地,既來之則安之。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進了勤政殿,跪在趙構與圓儀跟前:“臣弟拜見皇上,圓妃娘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趙構親上前扶起他,微笑著道:“臣弟現在是平北將軍,不必行此大禮。你雖是書生,可是朕早年跟你父親說封你為武當軍承宣使,雖然沒有赴任,只是加官虛銜,卻是實實在在的武官品級,而今讓你披掛上陣,倒也合情合理。若不是圓妃力薦你,說舉賢不避親,朕還下不了這個決心,林一飛被困長安,你雖不是最佳的救急人選,但是事關軍情,掌控軍令,朕信不過別人。山河在,國焉能破?”趙構拍拍趙士程的肩,斂容收色,近乎懇求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接下來朕要對你說的這番話不是代表一國之君說的,隻站在兄長的角度,說幾句梯己話。臣弟此去,朕只能給你三萬兵馬,長安能收回便收回,不能收回便放棄,朕原不想北伐,是主戰派氣焰太高,林一飛又是丞相義子,他加官進爵需要軍功,丞相這回也默許收復長安之戰。而今林一飛被困,丞相大人著急上火,對朕施壓,朕沒辦法,才讓你統兵前往解救。兵馬少,國庫虛空,軍餉有限,臣弟切記,收復長安其次,救回林一飛才是主要目的。”
趙構附在耳邊低聲說出的這番話,令趙士程驚得目瞪口呆。趙構用目光重重地暗示了他一下, 他便拱手點頭道:“臣弟定不負皇上所托。”
趙構退後一步,對圓儀道:“圓妃,敬酒!”
圓儀舉著酒杯,盈盈上前,看著趙士程的目光充滿矛盾,“這一杯是本宮敬將軍的,明日將軍出征,皇上還會親自為將軍餞行,今夜,請將軍先飲本宮這杯餞行酒。”
趙士程直視著圓儀,雖然國難當前,男兒必須身先士卒,但是圓儀薦才的動機令他不爽。他明白什麽“舉賢不避親”全是狗屁,圓儀不過看不得他與悠悠朝夕相處夫唱婦隨,所以才借機離間他們夫妻而已。國家道義於眼前這個花容月貌卻是被嫉妒蒙蔽了善良本性的女子無關。他接過圓儀敬過來的酒,一仰脖飲了下去,將酒杯交回圓儀手中,淡淡一笑道:“多謝娘娘舉薦之恩,凱旋而歸不是娘娘想看見的結果吧?你所希望的,不過是要我馬革裹屍罷了。”趙士程說著,越過圓儀,走到玢兒跟前,接過那托盤的上將軍盔甲,向趙構俯首行了禮,便徑自退出了勤政殿。
望著趙士程果決的背影,圓儀的身子搖晃了一下,淚水便從眼底漲潮般漫了上來。趙士程對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她不過是要他與悠悠分離,才會向皇上舉薦讓趙士程帶兵上長安救援林一飛,可是她疏忽了戰場之上刀光劍影血流成河,他不過一介書生,此去北伐,凶多吉少。難道自己為了不讓他和悠悠在一起,而寧願他馬革裹屍嗎?一陣寒意自圓儀腳底升騰起來。潮濕的目光中,趙士程的背影漸行漸遠,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