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怪客很快便帶了柒妍心過來。
柒妍心一見丁保也在這裡,還以為他也被對方給擒住了,心裡咯噔一下,為掩飾驚容,趕緊低頭。
身體卻在隱隱發抖。
蒙面怪客自然想不到二人實則就是一夥,猛一推搡柒妍心,冷笑道:“小子,我待你不薄,這丫頭姿容尚可,難得還是元陰之體。你可要好好替我尋找哦,否則的話,嘿嘿……”
“那是自然。小爺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個信字。一個字落地砸出一個大坑,說的就是我。”
丁保大喇喇地拉過柒妍心,低頭就著剛才蒙面怪客給他講解入門之法時所繪的簡易結構圖,給柒妍心講解起入門口訣來。
但在講解之前,先偷偷使了個安心的眼色,柒妍心這才半信半疑地收回恐懼之心來,身體也沒那麽顫抖了。
心一活泛過來,立馬留意到丁保身上似乎並無被痛毆的痕跡,再一琢磨他方才跟那蒙面怪客說話的語氣,似乎還在討價還價,頓時便瞪大了眼睛,很是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一念及連那麽了不得猶如神仙妃子般的師父都被這人給忽悠得服服帖帖的,心中便告釋然,同時略略放松了一些,對蒙面怪客那種深入骨髓的懼怕之感也消散了不少。
片刻後,在蒙面怪客的催促下,二人並排立於藏經樓前,柒妍心不動,丁保伸手推開樓門,雙雙踏了進去。
謹慎起見。反手便又將門扉閉起。連半點多余的動作也不敢有。
與想象中一樣。這古樸陳舊半廢掉的藏經樓內,既沒有毒煙陷坑,也沒有萬箭穿心。
靜謐的屋裡,有種疏淡的陳舊的氣味,像在陽光下曝曬許久的香樟木之類,靜靜散發著濃鬱而乾燥的香氣。
丁保原以為藏經樓內應該灰塵極重,因為即使是之前老律堂八仙殿那從未有人去過的通心柱梁間壓成了厚厚雲母狀的塵毯,嗅來仍帶有濃重的土腥味。
然而這裡卻沒有類似的味道。
香樟木的氣息乾燥而清爽。並不刺鼻。
“跟著我,別走錯。”
機關軸心中的鐵件一定會有的鐵鏽和油味,室內也完全聞不到,但這也許是因為許久無人觸動的緣故。出於對蒙面怪客的不信任,丁保雖然沒有聞嗅到任何鐵鏽、簧油之味,但仍是絲毫不敢大意,肅聲交待柒妍心道。
柒妍心沒有吱聲,卻是把腳步跟得緊了些。
丁保默背著口訣,按照句子中所隱藏的指示邁步,轉身。低頭爬行……由於閉著眼睛會讓時間變得相對漫長,所以緩慢複雜的動作也比想像中吃力許多。
柒妍心最開始還能跟得上。後來乾脆直接伸手抓住了丁保的衣衫下擺,丁保皺了皺眉,但是沒掙開。
他全神貫注、手扶欄杆,滴著汗水彎腰走上十幾級的台階,伸手往上一頂,推開兩扇外翻的暗門,終於可以直立起來,再走完剩下的七八階……轉身、蹲下,摸索著暗門上嵌入的凹槽暗扣,待柒妍心也上來後,便將暗門重新關了起來。
“好了。”
他提醒了身後的柒妍心一聲,當先睜開眼睛。
並沒有想像中從四面八方射出的怪異光芒襲擊雙眼,待眼中旋閃的一點迷離消失,瞳仁漸漸熟悉了黑暗,丁保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沒有任何隔間的闊大空間裡,那種極致的靜謐,彷佛連呼吸都有回音。
這裡的空氣雖然與樓下同樣乾燥,卻有一股獨特的蠹腐之氣。
這樣的氣味丁保非常熟悉,他華陽縣自己家的小書房裡、縣衙帳房內、黑頭山弓鶴雲的龐大地庫書屋下……所有堆放大量文書的地方,都會彌漫著類似的味道。
取出蒙面怪客交予他的竹管火絨吹亮,丁保點著了角落裡的青舊棧燈,古樸的燈盅裡還有小半碗的清澈燈油,油面上連一隻蚊蠅的屍體也不見,與想象中一處荒廢時久的荒山古樓完全不同。
丁保沒有聽到柒妍心的聲息腳步,回過頭去,發現她整個人猶如泥塑,癡癡發呆。
而丁保自己,也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些晃神兒。
藏經樓的這個整個二層之內,洋洋灑灑的,全部都是書。
以支撐橫梁的間架柱子為軸線,這二樓放滿了書架,一排又一排的,整整齊齊陳列,書架上堆滿一卷卷的書與軸幅。
而四面牆上卻未設置書架,而是圍起一圈雅致的圍欄,由上往下看來,整個平面就像是一個“回”字。
四面的圍欄裡設有數級高台,每一級都整齊排設著木雕的慈航道人。千手千眼,跨乘金毛吼。每尊約莫半人高,比例無不相同,但姿態神情卻沒有一尊是一樣的。
當青舊棧燈被點亮時,置身其中,彷佛被數百尊慈航道人居高臨下包圍著。
雖無三千之數,但普照眾生的胸懷已不言而喻,眾慈航大士眉眼垂落,法相莊嚴,等高齊列的雄偉壯觀,令人油然生畏。
此情此境,無怪乎柒妍心會震駭莫名,猶如泥塑,若非丁保來自於前世,是見識過秦始皇陵兵馬俑的人,估計也未必會比她好到哪裡去。
丁保隨手抽了一本翻閱,字跡古樸,書香撲面,果然是道藏典籍。
“我……我有話要說。”
這個時候,柒妍心忽然開口道。
丁保將手中典籍放回,重新又抽了一本,並未搭理她。
柒妍心咬唇,又道:“師……師公。”
“說吧,什麽事?”丁保和顏悅色,語帶鼓勵道。
柒妍心忍著想要發飆的意念,帶著絲敬畏環視了一眼周邊上百尊千手千眼的慈航雕像,平複了下心緒,試問道:“師公,那……人讓你進來找什麽?是不是說,這東西上,可能會有‘碧霞護世弘濟’或者‘保生真人宏德’類似字樣?”
丁保咦了一聲,回頭疑惑道:“你竟知道這東西是甚麽?”
柒妍心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有一次我在嬸嬸屋裡……休息時,嬸嬸和一位長老的說話我恰好聽到,說的內容,恰是關於這個的。”
丁保心裡暗笑,什麽叫你在你嬸嬸的屋裡休息,定然是偷偷摸摸潛藏進去的,卻未說破,隻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說這個前,有些事要先說開,師公應當聽師父說過我的來歷吧,我嬸嬸就是當今女帝窟的窟主,女帝窟其實就是聖門十宗之一。”
“這個我倒是聽過。”丁保點頭。
狐狸姐姐簡單告訴過他,女帝窟就是贏始皇近衛十守中的女守,行得就是那些以色誘人、黃蜂尾收針的勾當。
“女帝窟在世上風評很差,人人以娼妓視之,實際上個中因由雖有差別,但形式上也卻是大抵如此,也沒甚不好說的。但師公可知,這女帝窟雖然歷代均是由女子掌權,但實則也曾出過男性窟主?”
丁保訝道:“這倒是聞所未聞。女帝窟既是女守,難不成還有男性子弟?”
柒妍心不知道近衛十守,不明他所提“女守”為何意,只針對最後一個問題,解釋道:“女帝窟雖名女帝,其實也有男性子弟,只不過因為窟中的嫡傳武學,須純血女性方有機會練到最高境界,所以便一直以女子為尊。男子最高可做到長老,且不得以真面目顯身,若要繼承窟主的大位,唯純血女子而已。”
“原來如此。”丁保琢磨著,心中一動,忽道:“這些男子,是否,需要擔負繁衍生息的職責?”
“不錯。不過數百年來,修習女帝窟絕學有一個很大的弊病,就是生兒育女極難,且夭折率極高。基本上十女裡邊至多兩三人能夠孕育,而在這能夠孕育的兩三人中,產下康健孩兒的十不存二,久而久之,純血的後代越來越少,純血的女性更是鳳毛麟角,窟中便有人興起了除舊迎新的念頭,欲強行打破數百年來祖宗傳下的規矩。”
“這領頭之人,莫非是男子?不對,應當就是你叔叔吧?”
柒妍心一愣,由衷歎道:“師公好聰明。我叔叔自幼天賦異稟,武功極高,單打獨鬥,窟中任誰都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做事公道仗義,很多人心服,雖然除舊迎新之舉遭到了很大的阻力,也流了很多血,但總體來說算是成功了。”
“只怕不然,即便你叔叔做了窟主,本人再英明神武,也解決不了這個近親生子再生子的基因學無解難題。”丁保搖頭歎息道。
“近親生子?基因學?”
柒妍心一頭霧水, 不知丁保在說些什麽,片刻,才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當時好幾個長老的純血女兒不服,鬧了幾次不肯消停,竟然提議擺擂台,以武論尊,勝者可成為窟主。我叔叔功夫全窟無敵手,自然不懼,雖覺有異,但也認為這是最快、也最無可爭議的法子,最後便也隻好答應。”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目含冷光道:“後來發生的事,誰也料不到。我叔叔眼看就要取勝之時,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來,用窟中至寶要挾我叔叔不準動,然後隻用一招,便擊敗了我叔叔,並且……當場格殺!”
丁保沒有說話。
不用說,這個無敵狠辣的女人就是她嬸嬸了。
只是有一個疑問不斷盤旋,忍不住開口道:“不要跟我扯什麽真愛無敵,究竟是什麽樣的至寶,竟能讓你叔叔甘願束手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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