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風沒有想到真能在季公館門外見到千月。就在不久之前，季公館的大門“哐當”開啟，一輛小車從門內駛了出來，他本能地閃到一邊，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他望見了駕駛座上的季小亭，卻不見千月。他對著車子絕塵而去的方向失神了許久，正準備離開，沒想到季公館的門再次開啟，不過只是大門上的小門。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那小小的門框裡閃了出來，是千月。她躡手躡腳關上小門，生怕弄出什麽聲響來。一回身就見林亦風站在一邊的路燈下。昏黃的燈光將他整個人鍍成金黃色。

　　“你怎麽在這兒?”千月走向林亦風，仰著頭看他的臉，他的臉在背光區，一團黑漆，她卻格外認真地看著，眼睛似乎暗光適應般竟看清晰了他凝重的神色。

　　“我在等你啊！”林亦風答得實誠。

　　“等我?”千月吃驚。

　　“對，想讓你帶我去看看宇風。”

　　千月一顫，她抿了抿唇道:“一起走吧！”

　　二人沿著公路走了許久，終於攔到一輛計程車，到達金宇風的墓碑前時已是夜色深沉。金家的財富不可能讓青春早夭的長房長孫葬於平民窟裡，但是沒有月亮的夜色漆黑一片，也就映現不出墓地奢華的修葺。通向金宇風墓碑的路上佇立著兩排相對的路燈，每一盞路燈都由彩色的燈泡團抱而成，墨黑的夜幕中，一溜煙的路燈就像一串彩色的珍珠，美得妖豔詭異。林亦風和歐陽千月踏上了那條亮著路燈的小路，彩色的燈光打在兩個人的面龐上，將各自的憂傷襯托得飄渺迷離。驀地，林亦風停住了腳步。千月狐疑地看向他。

　　“千月，你聽！”林亦風的目光飄向路盡頭宇風的墓碑。那裡漆黑一片，像深不見底的黑洞。

　　“有人在哭。”千月也聽見了暗夜裡詭異的哭聲，來自一個女人，哭聲聽起來哀傷欲絕，淒涼悲苦。千月本能地往林亦風身邊靠，這山野郊外夜半哭聲，叫人心裡發怵，汗毛立起。

　　林亦風將千月攬在自己懷裡，壯著膽尋著哭聲去。哭聲越近，越顯得淒涼詭異。直到徹底走近，林亦風懸著的心才松懈下來，他已經認出坐在金宇風墓碑前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馬豔菊。

　　“是金媽媽。”林亦風對千月說著，便停了腳步。

　　聽到說話聲，馬豔菊幽幽抬起頭來，她望見了彩色的燈光中金童玉女一樣的林亦風和歐陽千月，心跳登時漏跳了幾拍。見到林亦風的第一眼，她欣喜地站起身來，她自欺欺人地認為是宇風的魂魄回來看她了，但是林亦風身邊站著歐陽千月，她的猜度又被自己否決了。宇風死了，千月沒有死，所以，一個人，一個鬼，是無論如何不能站在一起的。而眼前這個和死去的宇風長相酷似的男孩子就是她曾在醫院裡驚鴻一瞥的林亦風。馬豔菊站在暗光裡，十足一個鬼魅。千月在林亦風的提醒下也認出了她，懸著的心落回心坎兒裡。就這麽互相對峙著，堅持了許久，千月拉住林亦風道:“我們回去吧！”

　　林亦風在烽火台的倉庫裡曾聽千月詳細講過她和宇風之間的事情，所以他明白千月不想遇到馬豔菊的心情，只是他和馬豔菊曾經有過交會，知道她是個腦子不靈清的瘋子，但是今夜的馬豔菊看起來和從前的確不太一樣。她沒有再追著他“宇風，宇風”地叫，而是憂傷地遙遙相望，止步不前。林亦風心下犯嘀咕，但還是隨著千月緩緩轉身，準備離開墓園。剛走了幾步，就聽馬豔菊叫道:“千月，等等！”

　　千月停住了腳步，並沒有回過身去。林亦風側頭看著她，她的目光正飄忽地頭像遠處，遠處，夜幕漆黑，路燈斑斕。她就這麽望著，若有所思，又好似什麽都沒有思考。

　　馬豔菊已經走到他們跟前，她的目光眷戀地在林亦風那張和金宇風幾近一樣的面龐上短暫停留了一刻，就落到千月身上。她的眉緊蹙著，雙眼紅腫，淚痕未乾，說話的聲音也嘶啞暗沉:“千月，柳茹洛說過你懷了宇風的孩子，孩子呢?”

　　林亦風眉頭顫了顫，馬豔菊的問話內斂沉穩，一點兒都不像精神有病的樣子，他心裡吃驚:怎麽精神方面的病可以好得這麽快?

　　“什麽孩子?你一定聽錯了。我沒有懷宇風的孩子?”千月淡淡說著，拉了林亦風便走。

　　馬豔菊拉住千月的胳膊，近乎乞求道:“千月，從前是我不好， 可是如果你真的生下宇風的孩子，請還回金家來，宇風已經死了，金家不能無後……”馬豔菊說著淚眼潸然。

　　千月的淚也浮上眼眶，她使勁搖頭，“宇風是因我而死的，可是我媽媽已經償還金家一條命了，所以我不欠金家什麽，金家有後無後都和我沒關系。”千月說著，靠在林亦風懷裡，身子戰栗。林亦風見狀趕緊攬了她便走。

　　馬豔菊要追趕，林亦風就加快了腳步，看著他們急促的背影，馬豔菊頹然地站住，再一次落淚神傷。出了墓園，上了等候他們的計程車，林亦風給千月遞了紙巾。千月接了紙巾，卻並不去揩拭面頰上的淚痕，任由淚水在臉上肆意滂沱。她把頭靠在車窗上，身子微微背對著林亦風。林亦風沒有去打攪她，只是囑咐司機將車子快速開向季公館。車子抵達季公館的時候，千月下了車，林亦風坐在車上沒有動，他看著她寂寥的背影走向那兩扇森然的鐵門。驀地，林亦風搖下車窗，大聲問千月:“其實大寶小寶是金宇風的孩子，對不對?”

　　千月的背脊猛地一僵，但是沒有回過頭來，她短暫地停留片刻，便推門進了季公館的大門。千月的遲疑讓林亦風篤定了自己的猜測，季家那兩位公子原應該姓金才對。不，是姓林！林亦風猛然一顫。

　　林亦風乘坐的計程車重新啟動，漸漸駛離了季公館。驀地，林亦風透過後視鏡發現不知何時季公館門外還停著一輛黑色小車，黑色小車上坐著誰?一時的敏感，讓林亦風心裡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