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跳湖啦!有人跳湖啦!”
乍然聽到外面的喊聲,楊羽傑和付小日都一驚,二人旋即衝出“藍家小築”,順著喊聲衝向那片湖。湖邊的村莊裡,農戶相繼亮起了燈,人們奔走相告:有個女人跳湖了。
“是洛洛,是洛洛!”楊羽傑絕望地念叨著,雙腳一癱就往地上栽去。
付小日趕緊扶住他,安慰道:“不會的,傑哥,你打起精神來,不會是洛洛姐的。”
楊羽傑搖著頭,淚水絕望地滾下來,他緩緩抬起手指著湖邊草地上一隻女人的鞋子,銀白色的月光下,那隻鞋子清晰分明,他啞著聲道:“洛洛的鞋子。”驀地,楊羽傑突然來了精神,他的身子往前一躍,一個猛子扎進了湖裡,深吸一口氣潛入湖底。他的手在幽深冰涼的湖水中急迫地探尋著,氣泡從他的面前一個個升騰起來。洛洛,你在哪兒?洛洛,別離開我。洛洛,回來,好不好?不要丟下我。說到底我們兩個都是可憐的孩子,都有淒慘的身世,我們應該互相珍惜,相依相偎,相伴一輩子。洛洛,我太傻了,我不該離開你,我那麽愛你,怎麽可以把你逼迫到死路上?洛洛,你也太傻了,你那麽愛我,怎麽舍得離開我,離開你的傑哥兒?
付小日站在岸邊見楊羽傑半天沒有浮出水面,也著急地往湖裡一跳,潛進水底。他看見楊羽傑直挺挺地飄在湖水深處,一動不動,他趕緊使勁遊向他,抓住他的身子死命往水面上蹬著腿。費力九牛二虎之力,將楊羽傑拉上岸,兩人都渾身濕透了。楊羽傑整個人呆傻掉,付小日拍他的臉頰也不見他有任何反應,眼睛就那麽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那隻鞋子。付小日將那隻鞋子拿過來放進他手裡,他這才“哇”地哭出聲來。這一哭,昏天黑地,肝腸寸斷,直哭得背過氣去。付小日隻好手足無措地陪在一旁。這時,來了旁觀的農民,他們打著手電筒,就著月光,以看客的悲憫的心態在一旁出謀劃策。
“去請一些人來幫忙撈屍體吧!”
“是湖水,不是海水,屍體跑不了多遠的。”
“太晚了,明天請人來撈吧!”
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楊羽傑不吭聲,只是從嚎啕大哭變成悶聲哭泣,他抱住那隻鞋子,淚水像決堤的洪,五內俱裂,痛苦不堪。
是日,楊羽傑依眾人言請了專業打撈屍體的工人來打撈柳茹洛的屍體,工人們駕著船只在湖面上來回尋找,都沒有找到柳茹洛的屍體。打撈的船隻連續尋找了幾天,終於從湖底打撈出一具女屍,屍體因為長時間被湖水浸泡,早就面目全非,難以辨認,只是一隻腳上還套著和岸邊撿到的鞋子同款的另一隻,鞋子的邊沿已深深嵌進腐爛的屍肉裡。定是柳茹洛無疑,楊羽傑一下就崩潰了,當場昏厥過去。
楊羽傑堅信柳茹洛沒有死,因為她正鮮活地站在他的眼前,那麽鮮活地微笑著,赤著腳,一襲白裙,長發披肩。她對他伸出手去,嘴唇蠕動著,卻是無聲,那唇形分明喚著他的名字:“羽傑,羽傑,羽傑……”然後她的身子迅速向後掠去,像一陣風,隱進了一片茫茫大霧,那白色的身影在霧障中化成耀亮的光點。楊羽傑哭著向那光點追去,他喚她:洛洛,洛洛,洛洛……他伸出手朝空中一抓,抓到了一隻手,猛然睜開眼睛,喊道:“洛洛!”
“傑哥!”不是柳茹洛,是付小日。
楊羽傑發現自己正躺在家裡的床上,旋即心上便劃過一絲悸痛,他將付小日的手一推,掙扎著起身。
附小日問道:“傑哥,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洛洛。”楊羽傑悶頭往前走,呆呆傻傻的模樣,又有一股子蠻力似的,執拗地朝門外走。
“傑哥,洛洛姐已經去了!”付小日哀痛地喊了一聲,便從床頭櫃上抱過一個骨灰盒,紅漆的骨灰盒散發著新鮮的油漆味,他顫聲道,“你昏迷幾天了,我隻好先將洛洛姐的屍首送去火葬場。”
楊羽傑顫抖著雙手接過那個小小的盒子,如夢初醒,淚水再也忍不住奔湧而出,他把臉緊緊貼在骨灰盒上,心一寸寸碎裂,一疊連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想起那一天在母親的靈堂上,她披麻戴孝,從身後抱住了傷心欲絕的他,她想給他安慰,可是他卻對她惡言相向。是他傷了她的心,她才萬念俱灰,離家出走,如果他把她追回來,她就不會跳湖自殺。是他讓她失去生活的信心,是他讓她陷入絕望,是他把她推向死亡的深淵,他該死,他該和她一起死!千月罵得對,他為什麽不和洛洛一起消失?他就是個混蛋!
楊羽傑跌跌撞撞地起身,他緊緊抱著骨灰盒,暈頭轉向地走出房間去。
“你去哪裡?”付小日見他神色不對,便追了出去。
“我要陪洛洛一起消失!”楊羽傑像牛一樣撞到東牆也不回頭似的,甩開付小日,一直向外走。付小日上前一步,拉住他,他回過身來,付小日一巴掌蓋在他臉上,他的臉長久地別向一邊。見他終於安靜下來,付小日連忙把他扶進臥室去。他從她懷裡抱過骨灰盒,黯然道:“洛洛姐一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你現在不是鬧情緒的時候,你得好好張羅洛洛姐的後事,替她選塊墓地,讓她早點入土為安。”
楊羽傑的淚不停地湧出來,他呆呆地站立著,像一具枯槁。
一周後,柳茹洛的骨灰被安葬在和翠竹、翠柏姐妹一處的墓園裡。楊羽傑在不遠處看見了肖海岸的墓碑,肖海岸死後,肖家人也把他葬在此處,和柳茹洛的墓碑遙遙相望。楊羽傑覺得悲哀,殺母之仇報了,可是他的妻子死了,他沒有辦法和她同葬,卻讓她和肖海岸葬在同一處墓園。緣生緣滅,轉眼煙雲。痛失生母、養母與愛妻,這是怎樣的痛?無人理解,因為無人和他一樣悲催,這樣歹命。從今往後,他就是具行屍走肉,再也不得笑顏了。
歐陽千月在醫院裡住了半個來月,因為傷口裂開,季慶仁執意讓她在醫院裡多住些時日。出院那天,季家擺了好大排場,保姆、管家拎包的拎包,抱小孩的抱小孩,攙扶千月的攙扶千月,一部電梯裝不下,因在二樓,其他人便去走安全梯,把電梯留給千月和季小亭。
季小亭摁了電梯向下按鈕,指示燈一直紅著,直到“叮”的一聲,電梯門徐徐滑開,金東旭和馬豔菊出現在千月的視線裡,千月有恍若隔世的感覺。還沒回神,馬豔菊已經衝出了電梯,她一下握住千月的手,嘴裡喃喃喊著:“宇風,我們的宇風,我們的宇風!”
電梯裡的金東旭傻眼了,立即追出來,季小亭更是一頭霧水。看清了電梯外站著的千月,金東旭收回了去拉馬豔菊的手,只見馬豔菊已經涕淚俱下,摟住歐陽千月,嘴裡反覆念叨著:“我們的宇風!我們的宇風!”
聽到這個名字,千月的心就像有千百隻小蟲在齧咬,直咬得那顆脆弱的心更加千瘡百孔。和這個名字有關的往事一股腦蜂擁而來,全是血和淚,痛苦和絕望。季小亭見歐陽千月臉色煞白,枯槁一般立著,連忙去推馬豔菊,並將千月藏到了自己身後。馬豔菊依舊“哼哼唧唧”地哭著,執拗地望著千月,念叨著:“我們的宇風!我們的宇風!”
“宇風是誰?”季小亭回頭看著千月。
千月伸手扶住他的肩,她怕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會支撐不住,就此倒下去,她將手用力搭在季小亭肩上,搖著頭,一字一字,淒然說道:“我不認識他們。”
“那我們走。”季小亭扶住千月,重新摁了電梯按鈕。
馬豔菊還要上前糾纏,金東旭使勁拉住她,哄道:“豔菊,你要乖,今天你出院了,我這就帶你回家去,明曉還在家裡等我們呢!”
“明曉?”馬豔菊的眼睛濕漉漉的,盯著金東旭,閃著孩童的天真。
金東旭歎口氣,繼續哄道:“是啊,明曉比你早幾天出院,他答應過你,要把家裡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就來接你回家,你忘了?明曉出院那天,你還和他拉了勾勾呢!”失憶後,馬豔菊就像個固執的孩子,失了往日的驕橫跋扈,但也讓人心生憐憫。
電梯門開了,季小亭扶著千月走了進去,電梯門合上的時候,千月抬眼看見馬豔菊哀傷的眼睛。從剛才金東旭和馬豔菊的對話裡,千月犯了嘀咕,馬豔菊一定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看她瘋瘋癲癲、癡癡傻傻的模樣,再也不像當初那個犀利的刻薄的金家太太了。失去宇風,她許是崩潰了,才會變成這副模樣。而自己痛失愛人,卻還能正常地存活,竟到底不如一個母親對兒子愛得深刻。電梯下到一層的瞬間,歐陽千月心裡閃過一絲痛苦的糾結,那糾結,她不願意去深剖。當季小亭扶著她走出電梯,她看見電梯外季慶仁率著季家一眾大小笑容滿面地迎候她,她心底裡那糾結就更深了:宇風去了,她懷著宇風的孩子嫁進季家,那往後長長的歲月她該如何對待季小亭?一輩子不和他同床共枕,同蓋一衾嗎?
正恍惚著,眾人已經簇擁著她走向住院大樓外的小車,一字排開的車仗像迎接喜慶的新人。兩個保姆已經抱著那兩個初生的嬰兒上了季老爺子的車,眾人也都相繼上車,車隊緩緩啟動,她的鼻子有些發酸。季家待她和孩子恩重如山,她這一生要如何報償?
“上車吧。”季小亭已經拉開了車門,千月深吸一口氣上了車,走一步算一步,不想那麽多了。
回到季家開始坐月子,千月的好日子自然不在話下。出了月子的時候,她和兩個孩子都胖了。滿月酒的宴席擺在城裡最奢華的酒店,季慶仁自然是帶著他的兩個孫子親朋好友面前顯擺去,千月沒有同去,季慶仁讓她留在季公館內休養,囑咐她不要吹風,切不可到花園裡久站。陽光很好,秋風還沒有十分陰涼,千月披了件外套到二樓陽台上透透氣。天邊流雲如練,天幕碧藍,幾隻飛鳥飛遠,消融在霞光裡,千月想它們大抵是去哪兒過冬吧。冬天快來了,鳥兒尚有過冬的地方,洛洛,你又在何處安家呢?
房間通往陽台的門被推開,季小亭走了出來。
千月吃了一驚:“你怎麽不去酒店?”
“爸爸不放心你,讓我回來看看,你別站在風口,快回房間吧!”季小亭道,他遠遠地站著,並不敢過來拉千月的手。
“我心裡悶得慌,想透透氣。”千月輕輕地答。
季小亭咬了咬唇,沉吟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在擔心柳茹洛?”
千月驀然抬眼,整張臉都神采飛揚起來:“你知道洛洛的下落?”
季小亭垂著頭,他在尋思能不能告訴千月柳茹洛已經死了,他在估摸這個消息對千月來說是不是致命的打擊,她才剛出月子,受不得這樣的打擊。千月已經撲到他跟前,握著他的手臂,眼睛裡有熱烈地渴望:“告訴我,她在哪裡?”
季小亭回望著這一雙急迫的眼睛,充滿了心虛。他該怎麽告訴她,他去肖海岸的墓地探訪,就在起身回眸的時候看到了柳茹洛的墓碑,和肖海岸遙遙對視,兩塊墓碑像一對冤家般冰冷地對峙。
“我帶你去看她,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我,不激動,不傷心,不許哭。”季小亭一樁樁囑咐著。
一股冷從千月心底湧上來,她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季小亭連忙道:“你看你看,我還是不能帶你去,還沒出門你就感冒了。如果被爸爸知道了,他會罵死我的。”
“我可以多穿衣服,小亭,”這是千月第一次喊季小亭的名字,她忙不迭地乞求著,“帶我去,求你了。”淚水在千月的眼睛裡幽幽地越蓄越滿。
怪不得英雄都難過美人關,季小亭心裡嘀咕了一句,果斷拉起歐陽千月的手。
秋意還不是很深,郊野初顯荒涼之色,墓園矗立在山頂平坦的地塊,陽光最大時長地照射讓墓園並不顯得陰森,倒像是一座可以休閑漫步的公園。
季小亭的車子爬了好長時段的盤山公路,終於抵達墓園外。一下車,但見滿眼的墓碑林立,千月的心就往下一沉,腳也跟著癱軟。季小亭連忙扶住她,說道:“你答應過我一定會挺住的。”說著,季小亭脫下身上的外套給千月披上,那是件帶帽子的白色風衣,他將帽子拉起來戴在千月頭上,無聲地歎口氣,便拉住她的手走進墓園。
對於千月來說,佇立在墓園深處的那塊墓碑就像一根鋼針生生扎進她的心窩,待走到那塊墓碑前,她的心已經淌滿鮮紅的血。墓碑上“先室楊柳茹洛之墓”幾個字像一道閃電劈在她的眼裡,她的腦袋“嗡”地一聲就炸開了,眼前一黑便昏在季小亭懷裡。季小亭惶急地推她搖她,呼喚著:“千月醒醒!千月醒醒!”千月終於悠悠醒轉,再次看清墓碑上的字,在墓碑的下方赫然刻著一列小字:夫羽傑立。千月撲到那墓碑上,一遍遍撫摸柳茹洛的黑白遺照,淚如泉湧。照片上,柳茹洛的笑容像秋日裡的一抹霞光,飄飄渺渺,不著邊際。這鮮活的人如今竟只能困在石頭泥土的方寸之間,壓在塔下的白蛇還有重見天日的時候,可是柳茹洛卻再也不得相見了。這小小的石碑就結束了她的一生。洛洛,你可知道我已經失去媽媽和宇風了,你為什麽這麽殘忍還要離開我?你在懲罰我的不告而別嗎?我錯了,我錯了,你快活過來啊,洛洛,我想念你的懷抱、你的笑容,洛洛,姐姐,你快回來啊!歐陽千月哭得喘不過氣來,整個身子像雨夜的小貓匍匐在墓碑前篩糠般顫抖著。
季小亭沒有伸手去扶她,他明白失去親人的痛。母親當年病逝的時候,他就是這種心情,雖然才十來歲,體味生離死別的感受一點不比成人淺薄。失去母親的日子,他一度成為問題少年,結識肖海岸後吃喝玩樂更是恣意得很。季慶仁反對他和肖海岸交好,季慶仁不明白只有跟著肖海岸的日子,季小亭才能忘記失去母親的痛。季慶仁為了生意的緣故,很少顧及他們母子。季小亭成長的歲月裡只有母親。她像他最親密的朋友,像戀人,甚至她長成了他身體最重要的一部分。失去母親的打擊是致命的。所以他明白千月此時此刻的痛。失去柳茹洛,大抵就像他失去母親一樣,痛徹心扉,痛入骨髓。季小亭背過身去,不忍再看千月的悲痛。他的不遠處矗立著肖海岸的墓碑,那個吃喝玩樂的公子哥肖海岸已經長眠地下,人世種種浮華享樂都與他再無半毛錢關系,人生的盡頭只是一抔黃土,一塊石頭,一抹殘陽,一縷秋風。季小亭心情也沉重得無法言喻。他把目光從肖海岸墓碑上折回來拋向遠處,目光落下的地方是松柏掩映的樹叢,不管秋風乍起是如何的森涼,那枝葉都一樣青蔥地綠著。樹叢中驀地走出兩個人來,季小亭並不認識他們,覺得二人都英俊帥氣得一塌糊塗,只是二人的神色都很黯淡,走在前面手捧白菊的年輕男人更是悲傷淒惶,目光憂鬱。季小亭不自覺就傳染了他們的心情,也跟著愁眉緊鎖。正恍惚間,那二人已經朝他的方向走來,他趕緊往旁邊挪了挪身子。
走近了,手捧白菊的年輕男人眉眼抽動了一下,盯著千月的背影,幽幽地喚道:“千月……”
千月的背脊一凜,她從墓前緩緩起身,不用回頭她就已經知道站在她身後的人是誰。當楊羽傑再次喚她的名字,她驀然轉身,一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蓋在了他的臉上,立時楊羽傑的面龐現出清晰的紅手印。清脆的巴掌聲令季小亭和付小日都驚跳了一下,而楊羽傑把臉別向一邊,並不抬起頭看千月怒不可遏的盈滿淚水血紅的眼睛。
“喂,你這個女人怎麽回事啊?這麽暴力!”付小日在一旁指責完千月,又把臉轉向季小亭,道,“你的女人是不是瘋了?像狗一樣見人就咬。”
“你說誰是狗呢?”季小亭見付小日咄咄逼人,也一下來了氣。
“就說你們家……”付小日還要爭辯,楊羽傑阻止了他,低低道:“小日,都是自家人,不要這樣。”
“誰和你是自家人?”歐陽千月的淚從眼眶裡迸落,因為聲音高昂起來,臉也漲得通紅,她的手指著身後的墓碑,憤憤道,“你的自家人就是這樣的下場,你告訴我她到底做錯什麽,要得到這樣的報應?”
千月的淚滾滾而落,她衝上前,揪扯著楊羽傑身上的衣服,不停地捶打著他的胸,嘴裡喃喃地哭著:“為什麽?為什麽?她到底為什麽會死?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她為什麽要去吸毒?她到底為什麽會死?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楊羽傑沒有還手,也沒有阻止,他只是枯木一樣僵立著,任憑千月捶打,手裡的白菊在激烈地撕扯中搖搖晃晃。付小日實在看不過,上前一步,身子插進千月和羽傑之間,他抓住千月亂揮舞的手,厲聲道:“美女!美女!不帶這樣的,有話好好說啊!”
季小亭也上前將千月拉到一旁,他看著千月淚流滿面痛苦不堪的模樣,深吸一口氣,仿佛鼓了莫大的勇氣將她使勁摟進懷裡,千月一觸到那男性的厚實的胸懷,所有的心防就一下崩塌,更加失聲痛哭起來。付小日有些傻眼,看千月痛苦的模樣,他心裡大抵知道她和那墳墓裡的柳茹洛關系匪淺,一下動了容,退到一邊去不再言語。而楊羽傑聽著千月哀傷欲絕的嗚咽,更是悲從中來。他想起從前的從前,他和洛洛、千月一起的快樂時光。一個是知心愛人,一個是可人小姨子,那樣美麗的歲月已成絕筆,往後的人生再也無法複製。想到此處,他的淚也迷失了眼眶。淚水像濾鏡,墓碑上柳茹洛的笑靨被定格成璀璨的畫面。
看著楊羽傑悶聲啜泣,付小日輕輕對千月說道:“你不要怪傑哥,也不要怨傑哥,洛洛姐已經和他離婚了,於情於理於道義,他都可以不管她,可是你看看這墓碑上,傑哥對洛洛姐還是以妻相稱, 洛洛姐的後事也全是傑哥一人料理,你有沒有想過,你痛苦,那傑哥呢?他失去愛人,他有多痛苦?”
“那麽愛她,為什麽又要和她離婚呢?”千月拋下一句話,沒有再看楊羽傑,讓季小亭扶著,淒然走出墓園去。楊羽傑也沒有抬眼看她,他們就那麽擦身而過,失去洛洛,他再也想不出任何維系二人友誼的理由,洛洛死了,他也萬念俱灰,讓她恨他怨他怪愆他好了,他無所謂了,什麽都無所謂了。一顆淚從楊羽傑的眼裡重重滾落,砸在那些白色的菊花花瓣上,碎裂。
秋風乍起,天邊夕陽血紅。季小亭扶著歐陽千月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墓園外,他們身邊是一排排靜默不語的墓碑。這些冰涼的石塊棱角堅硬,仿佛目光犀利的鬼巫,冷冷地注視著所有活物的一舉一動。而千月和季小亭在林立的墓碑間宛若兩隻頹喪的走獸。路的盡頭是一塊橢圓形的墓碑,和其他方正的墓碑迥異,墓碑前一個年輕的男人正彎身獻上一束雛菊,嘴裡喃喃道:“爸,兒子又來看你了,在這個地方過得好嗎?”
年輕男人恭恭敬敬鞠了躬之後直起身子,聽到走動的腳步聲,他不經意轉過頭來,目光和千月輕輕地交匯了一下,他並不以為意,眼前的季小亭和千月黯然的面容令他猜測大抵是來祭祖的後輩,而千月卻不能和他一樣漫不經心,這一瞬的目光交匯足以令她如升雲端,又如墜萬丈深淵。
“宇風!”千月不可置信地顫抖著喊出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