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曉已經回過神來,他使勁邁開顫抖到癱軟的雙腳,撥開密集的人叢,向湖對岸奔去。柳茹洛,你沒有死!柳茹洛,你沒有死,太好了!你可知道我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期盼奇跡,蒼天垂憐我,你竟然還活著!親愛的洛洛,這一回我再也不會讓你逃走,這一回我要抓牢你,今生今世,讓我來照顧你,只有我才能把你照顧好!奔到湖對岸時,金明曉已經淚流滿面,他環抱住自己顫抖的身子在人群裡來回奔走,哪裡有柳茹洛的身影?四維一張張全是異國陌生的面孔,他在這些面孔間不停地轉圈,沒有洛洛,沒有洛洛,柳茹洛像一陣煙,憑空消散了。
“洛洛!洛洛!柳茹洛!”金明曉在人群裡喊著,淚水絕望地流淌。身後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他欣喜地回過身去,喚道:“洛洛!”
不是柳茹洛,是金香香。看著父親滿臉淚水,金香香吃了一驚,“爸爸,你這是怎麽了?”
金明曉的心弦像繃緊的彈簧一下就斷了,他幾乎聽見心弦崩裂時絕望而淒涼的響聲。他一下虛脫地癱到地上去。
“爸,你怎麽了?”金香香驚急地喊起來。
周圍的遊人也紛紛放下相機圍上來,爭相問著:“CanIhelpyou?”
金明曉向眾人擺擺手,又搖搖頭。看父親有了反應,金香香這才安心下來,向遊人們道了謝,便去扶金明曉。遊人們盡數散去,金香香扶著金明曉坐到岸邊的長椅上。碧綠的草地,五彩的鬱金香,明淨的湖水,所有豔麗的背景襯得金明曉的臉煞白如紙。
讓父親喝了一口純淨水,再拍拍他的背,金香香挨著父親坐下,目光疑惑地看著金明曉,道:“爸爸,你剛剛在喊‘洛洛’的名字,她是誰?你遇到熟人了?”
“嗯。”金明曉虛弱地點頭,神色凝重。緩了緩神,他對金香香道:“陪爸爸再找找吧!爸爸必須找到她!”
金香香扶著金明曉在如織的遊人裡不停地尋找,他們把整個馬拉湖公園湖畔都遍尋一遍,也不見柳茹洛的蹤影。
“爸,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誰?會不會你認錯人了?”金香香嘟噥。
金明曉也在心裡問自己,難道是他思念成疾看花了眼,可是那長發及腰、白衣勝雪的人兒,回眸一笑,驚鴻一瞥,絕不可能有錯的!那一幕像電影的慢鏡頭被金明曉在腦海裡回放無數遍,他篤定他絕不可能看錯人。既然柳茹洛還活著,那他就算拚盡全力,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
為時三周的鬱金香節,金明曉在金香香的陪伴下,把整個渥太華都翻了個遍,柳茹洛再一次人間蒸發。鬱金香凋殘的時候,金明曉也病了一場。養病的日子,他醒來念著柳茹洛的名字,睡裡夢裡更是惦念著柳茹洛,把金香香和Mike一家都急壞了。而他反倒樂意沉浸在病著的狀態裡,那樣他就可以什麽都不想,隻專心地牽掛著柳茹洛。
轉眼春去夏來,金明曉下了病榻,再次走入渥太華的陽光裡時,渥太華的繁花似錦早化作綠樹成蔭。而他,就在每一條長滿綠樹的路上看一個個過往的行人,他祈盼能再一次看到一個長發及腰、白衣勝雪的身影,他祈盼再來一次驚鴻一瞥,讓夢裡的人兒走到跟前。
而在中國的那座南方小城,許多人許多事繼續悄無聲息地度過每一天。因為金明曉決絕地向法院提交了離婚申請書,金東旭的律師也向馬豔菊發出了離婚函。馬豔菊當然是不想離婚的,她不是想挽留一個已經變心的男人,只是不想過無家可歸的生活,畢竟她已經徐娘半老,大勢已去。女人到了這光景,只求一個棲身之地,不至死了變成孤魂野鬼。所以,馬豔菊和金東旭的第一次離婚案開庭之後仍然沒有得到法官判離的結果。於是,馬豔菊暫時棲身林家厝內,而葉柔桑更是躲在金家大宅寸步不出房門,因為肚子越來越大,她必須遮掩和避嫌。金家二老對於金東旭和葉柔桑之間的荒唐事竟采取了默認的態度,畢竟柔桑肚裡懷著的是金家唯一的正統的男丁。所有肮髒的醜陋的事件竟然在姑息和縱容裡衍生、繼續。
林亦風更是痛苦的。他接受了千月的委托,違心地償還他欠千月的人情。他已經從最初出現在賴家人跟前時的羞赧、不自在變成了現在的自然、順理成章。當他每日微笑著去賴冰兒病房,從楊羽傑手裡搶過賴冰兒的輪椅,他都覺得自己虛偽得可怕,他給自己戴了個連自己都厭惡的面具,而那個面具他一旦戴上,他就無法拆下來。因為,那是千月拜托的。
第一次,林亦風刻意設計了自己和賴冰兒的相遇,他在楊羽傑每天都會帶賴冰兒去練習走路的醫院草坪蹲點了幾日,終於逮著一個機會。楊羽傑去給賴冰兒買飲料,而賴冰兒不知為何從輪椅上掙扎著起了身,還沒邁步就摔倒了,於是他跑了上去,英雄救美。四目相對一刹那,賴冰兒震住了。林亦風當然知道她震驚的原因,他長得太像金宇風了。
“小姐,你別怕,我姓林,叫林亦風,每天都看到你來這草坪上練習走路,你真的好勇敢,讓我好感動,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又最有韌勁的姑娘。”林亦風幾乎硬著頭皮背出這段他在家裡反覆練習的台詞。而賴冰兒望著面前這張和金宇風酷似的臉,內心五味雜陳。林亦風真摯的讚美、明淨的眼神更叫她無從反感。那段追逐金宇風的日子又倏然從記憶深處複蘇,讓她產生別樣的情緒。曾經的金宇風高傲不可一世,對她更是輕鄙怠慢,哪像面前輕言細語、微笑暖人的男孩子對她展露的溫柔和體貼?
此後的日子,賴冰兒經常在草地上遇到林亦風。她在楊羽傑的扶持下練習走路時,總能瞥見林亦風遠遠地關注她的身影。他在她疲累的,想放棄的時候,總是投過來一抹打氣的鼓勵的笑容。相比楊羽傑不卑不亢、不冷不熱的陪伴,林亦風的目光當然更叫賴冰兒動容。楊羽傑去建築工地勘察的時候,林亦風就主動來陪賴冰兒練習走路。起初,賴思明和賴太太對這位不速之客產生各種懷疑,但久了發現林亦風不但沒有惡意,反而對賴冰兒各種細心照顧,那份體貼較之楊羽傑自然是勝了千倍萬倍。楊羽傑是被逼的,為了拿回桃李街3號,迫於無奈,才會來照顧賴冰兒,而林亦風不然。這個男孩子不需要任何利益回報,他只是悉心地為賴冰兒跑前跑後,燦爛的笑容,溫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怨尤。
“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為冰兒做這麽多事嗎?”賴思明特地找林亦風談話。
林亦風回答他的是歐陽修的一句詩:“人生自是有情癡,此事不關風與月。”把個賴思明震撼得一塌糊塗。他甚至和賴太太一起希冀著女兒不要再迷戀楊羽傑了,和這個善良厚道的小林兄弟結出愛情的花果吧!
賴冰兒也開始內心動搖。面對楊羽傑的冷淡和敷衍,她就反覆詢問自己,時至今日,她對他的追逐到底值不值得?只是因為沒有得到,便覺得分外美好嗎?她老是在楊羽傑和林亦風之間反覆權衡,她到底愛誰?就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她不確定自己到底愛的是楊羽傑,還是林亦風。她只是在反覆利弊較量之後,選擇放棄窮酸的楊羽傑,投奔富家公子金宇風。時至今日,她又陷入理性的權衡較量裡去。發生了這麽多恩怨是非,她太清楚什麽樣的生活對她是最好的,找到一個愛你的人,遠遠比嫁給一個你愛的人要幸福快樂得多。
當楊羽傑和林亦風在醫院的草坪上不期而遇,夏季的暖風讓人醺然沉醉。賴冰兒道:“羽傑,關於你,我決定放手……”然後她把手輕輕放入立於她輪椅旁的林亦風溫暖的大手裡。